佣人将煮好的云吞盛到白瓷碗里,端到吧台上。 钟晚拿起旁边的小汤匙,没马上吃,片刻后,很轻声地说:“…谢谢。” 梁序之看她几秒,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抬起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吃东西吧。” . 已经是深秋,天气转凉,近日港岛的雨水又多了起来。 钟晚跟卢文卓联系后,商定两天后见面,卢文卓直接来太平山找她。 大概有梁序之的关系在,卢文卓愿意大老远跑这一趟,钟晚也就没推辞。 一层的客厅很大,有专门用于会客的区域,到了约定的这天,也下着小雨,天色暗沉沉的,难免让人心情也压抑些。 钟晚大清早就起来,提前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等。 卢文卓被佣人领着进来的时候,手里拖了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 钟晚的视线在箱子上停留许久,才缓过神,起身请这位名义上的舅父坐下。 有佣人过来替他们沏了茶,卢文卓没跟她寒暄其他,直奔主题道:“当年阿茵最后住的公寓里还有不少东西,她在港岛也没别的亲人,警察让你外公和外婆带人过去收拾的。” ‘外公’‘外婆’这两个称呼太过陌生,钟晚没听过,连照片都没见过,心底难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卢文卓看到了她眼中的茫然,继续道:“虽然说是断绝了关系,但毕竟是亲生女儿。你外公和外婆去过之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你外婆因为太过伤心生了一场大病,你外公更多的是生气,当时让管家把阿茵那些东西都扔掉。” 钟晚攥了攥拳,眉头皱起来。 亲生女儿去世,他们的反应就仅是如此,在这种家庭,也许只有明面上看起来是重视亲情的,背后说不定比陌生人还淡薄。 卢文卓叹一声气:“我原本也以为那些东西都被扔了的,前几天去库房找东西,才发现其实一样都没丢。不知道是老爷子的意思,还是管家自作主张。但你外公这几年身体也不好了,再让他看到也不合适,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你保管最好。” “我跟你外公、外婆,也算不上是阿茵的亲人了…” 钟晚压抑着心中复杂的情绪,沉默好一会儿后,还是有礼貌地说:“好,实在谢谢卢先生,今天也麻烦你跑这一趟,我会好好保管的。” 卢文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而后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后还是问:“我听说,阿茵当年那案子的证据,都是纪为南自己去搜集的。” 钟晚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 卢文卓没说话,眼神似是在疑惑什么,但只是说:“找到证据就好,就当是老天有眼吧,恶人自有恶报。” 两人再没其他可交流的话题,把杯中的茶饮尽,卢文卓就站起身,离开前,在别墅的门口环视一周,看着面积偌大的前院中栽种各种稀有植被,再远处的停车场里有两辆暂时停放的豪车,都是全球找不出几部的限量款。 卢文卓意有所指地叹声说:“你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过得开心就好,旁的都是次要。” 钟晚听出他在暗示什么,没回应任何,安静送他出院子。 她不是做出了选择,是梁序之连选择的权力都没给她。 . 卢文卓走后,钟晚回到刚才的会客厅,佣人帮忙将那行李箱搬去楼上。 她关上房门,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打开箱子。 箱子被她摊成两半,各种东西归置得很整齐,打眼看去,有衣物、香水、手包等能保存的日常用品,还有几样看起来平价的首饰、腕表。 当年卢文茵在剧团赚得钱几乎都用来补贴钟重临的工厂,后来他们离婚,卢文茵的经济情况应该才有所好转。但她刚拍完《茶园》就去世,那时电影的片酬大概也没拿到,所以过得拮据,香水和包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 钟晚拿起来几条裙子,都是卢文茵年轻时喜欢穿的风格,也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看到这些衣服,仿佛就能看到妈妈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钟晚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红,强忍着泪水的时候,拨开面上那几件衣服,看到底下有两个全新的芭比娃娃,连包装盒都没拆。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 想起小时候深城还不算发达,商场里也很少见正版的芭比娃娃,偶尔有玩具店卖,也是很难看的款式。听说妈妈要去港岛工作,她就吵着让她买回来。 但头几年家里条件太差,卢文茵哪有多的钱给她买玩具,每次回来时都说先欠着,以后再买。 钟晚继续翻着那些东西,还看到了几本明显是给小孩子看的绘本、画册、英文故事书。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一整个上午,眼睛都哭痛了。 悲伤这种情绪就像是河里的水,只要开了闸,就怎么都收不住。 钟晚把全部物品都看完,想要找个地方妥善保管时,却又想起现在她所在的宅子、杭市的别墅,哪哪都是梁序之的地盘。 她已经是无巢可归的鸟,甚至翅膀都被折了,哪还有地方能存放这些旧物。 钟晚又在房间待了许久,去浴室洗了把脸,下楼,准备找管家帮她寄回杭市。 那间租住在吴邈邈隔壁的公寓还没退,属于她的所有东西,也都放在那里。 没想到刚下楼,遇到梁序之。 平时他不会这么早就回来,今天也算是特例了。 钟晚正跟管家说话的时候,梁序之缓步过来,看到她又红又肿的双眼。 “这是怎么了?” 钟晚揉揉眼睛,没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就…卢文卓来过了,我收到他带过来的东西。” 梁序之大概也明白了,静了须臾,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像是无声的安慰。 钟晚想,他应该是能够体会的。 她侧了下头,生怕这种时候看见他,想起那些不可言说的事又要哭,额头抵在他肩上。 管家很自觉地先离开,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钟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缓了一会儿,退开一步,平静地绕开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梁序之看着她说:“下午要去趟澳城,见几个朋友,之前你见过的那些。” 他顿了下,似乎是考虑到她的心情,缓声道:“你不想一起去,就在这休息。” 钟晚抿了下唇,“我还是一起吧,病了这么久,躺得人都没精神了。” 再者,也当分散注意力,说不定还能见到庄伊禾。否则一个人在这么空的宅子里待着,最容易多想。 . 出发时又是傍晚,跟上次一样,直接到梁序之朋友的赌场,不少人出来迎。 纸醉金迷的场所,如今也有梁序之的股份。 钟晚安静在一旁当挂件,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过来,心里的厌恶情绪也比上次少了些。 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是经营证顺利被批准续期了,还在筹备扩建场地。 男人还是上次见过的那几个,只是身边的女伴几乎换了个遍,打眼看去,就剩下一个是熟练。 钟晚回忆好久,想起那人好像是叫Abby。 还是两年前的流程,寒暄过后,梁序之进单独的贵宾厅同他们谈生意上的事,钟晚让Abby拉着,去另一间打麻将。 现在也不用考虑她的举止是否会影响梁序之的面子,钟晚就全程安静坐在那,专心致志算牌打麻将。 另外三个女人聊得还是不外乎那些话题,房子、首饰、包、男人。 期间有人主动跟她说话,求教般的语气,问她那些影视资源都是怎么要来的,平时跟梁序之是怎么相处,梁序之有没有送她房子。 钟晚敷衍地应了几句。 三人就面面相觑,眼神中不知传递什么信息。 中途休息,三人一起站起身,说是去拿点酒水和果盘。 钟晚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也出门去洗手间。 在隔间里,她听到外面议论的声音。 “真不知道她在装什么,Abby姐,她一直都这样的吗,港岛那位梁先生原来好这一口?” Abby笑着说:“两年前我跟她见过,当时…她好像还不这样吧,可能现在红了,女明星呢,我妈都看过她拍的那部电影。不过我也没想到,梁先生那样的人,她能攀这么多年。” “女明显有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不就是睡来的资源,靠金主养着吗?她也就是运气好吧,碰上梁先生这么个出手大方的。” “不一定只是运气好。说不定是人家床上功夫了得呢,你多学着点,上次我发你那个视频,你看了没?” “看了。陈总可吃那一套了呢,第二天就给我买了个Chanel金秋方胖子,你们知道这款有多难买吧?以后你看到什么新鲜的,可得再发给我。” …… 钟晚蹙着眉,听着她们渐远的声音,深深沉出一口气。 也不知怎么的,之前那两年听到这种话都不觉得什么,今天却格外刺耳。 也许因为从前她清楚自己不是跟她们一样的人,也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远离这样的生活。 但现在却不同。 钟晚开始后悔今天跟着来澳城,此行根本不算是散心,而是给自己找罪受。 她也无心再跟这三人打牌,找了个侍应生去知会一声,自己单独在另一处空房间坐着吃东西。 凌晨两点多,梁序之给她发信息,让她出门。 钟晚也没想到她会因为那几句议论心烦那么久,回住处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仍是闷闷不乐的。 到目的地才听陈妈说,庄伊禾跟英国来找她玩的同学去露营了,今晚没在家。 也是他们进屋的同时,外面雨突然大起来,电闪雷鸣的,能劈裂整片天一样,动静堪比末日电影,屋子都被风雨冲打的摇摇欲坠。 梁序之去浴室洗澡时,钟晚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胸口仍然很闷。 她拿遥控器开了电视,又发现网络连不少,心烦意乱地随便调了个有信号的频道,刚切过去,看到那个台正在播《茶园》。 恰好又是卢文茵的镜头。 像是逃避似的,钟晚立刻就把电视关了,深呼吸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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