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泽走了,德叔坚持要下楼买叉烧跟白切鸡,程一清便留下来煮饭。德婶靠在厨房门边,程一清说:“厨房热,你出去休息——”德婶问:“你跟阿泽是不是有点问题?”程一清埋头,一双手在水龙头下洗着青菜叶,有点心虚,“我们……没事。” “你们连话都不说,连手指头都不碰一下,哪里像是新婚夫妇。”德婶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我是不会插手的。但如果我的女儿过得不开心,我也不会快乐。” 程一清抬起头,机巧地笑:“我哪有不开心,只是工作太累。”果然,德婶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体上,让她多注意休息,不要太累。程一清说,好好好。 这晚陪德叔德婶吃完饭,她下楼准备打车回家,抬眼见对面大排档那儿坐了个着笔挺衬衣的男子。她多看两眼,对方也往这边看来。居然是程季泽。 她过了马路,在他那小矮桌上抽两张劣质卷纸,擦了擦凳子,坐下,“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她低头看一眼这桌上,红烧乳鸽、捞起鱼皮,“这种平民食品?”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真话,我猜你也知道。”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对一次性筷子,掰开,将两根筷子相对着,刮净上面的毛刺,递给她。 程一清看着他手里那双筷子,没接过来:“不想面对我?那我现在走开?” “只是不知道用什么身份,在你们家留下来。” 程一清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外音,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扬手叫了一份炒田螺跟干炒牛河。“这两样才是这里的招牌。” “那就要试一下了。” 炒田螺跟干炒牛河,吃的人多,上菜极快。程一清见程季泽用筷子夹田螺,忍不住笑他,“你看我。”她用手捻起一个,用力啜,将肉吸出头来,又用牙签挑起,放嘴里。“食相不雅,你不会喜欢。” “人会变。” “也是。以前你不会吃大排档。” “以前?以前的我怎想到,有朝一日会到内地发展事业,跟一个叫程一清的女仔合伙,还娶了她。” 程一清想,程季泽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兜兜转转,又将话题绕回来。而她只懂虚晃一枪,转移话题,“今次阿妈的事,多谢你。” “德婶的事,不用跟我客气。我将她当做自己妈咪。” 若是以前,程一清会认为他在演。但经过这次,她明白,即使程季泽对所有人假意,起码对德婶、对她,都存有真心。 程季泽用手捻起一枚田螺,笨拙地啜着,小心翼翼地用牙签挑出,又慢慢道,“无论未来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如何,只要她有任何需要,我都会随时出现。” 程一清正在想这句话的含义,程季泽说:“听刘主任讲,那个自动化生产线很成功。恭喜你。” “工厂是你的,应该恭喜你。自动化生产线落地了,对双程记是重大利好。” “只要我们还是夫妻,你的东西跟我的东西,有区别吗?”程季泽捏着塑料杯,“我妈咪再婚时,她老公将公司股份都拿去做了信托基金。按照现在股价,假如我妈要离婚,她会倒背数千万债务。只有不离婚,才会保住富贵日子。我跟你结婚时,无论是我律师,还是我妈咪,都明示暗示我要提防你,最好赶尽杀绝。我没有,但我现在后悔了。” 程一清不出声。 “也许当日我再狠些,还能够将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他说罢,慢慢将杯中啤酒饮尽,“不过,你怎会是被钱困住的女人——”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等下要开车,别喝了。”她夺过他手中塑料杯,搁下,“我不懂你妈咪那个老公……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结婚?” “他需要一个形象好的女人当叶太太。他第一任妻子是拍三级片出身的影星,家族不允许,他跳出来到上海单干,反而有了今日的成绩。但后来老婆却追寻真爱,净身出户,离他而去。他顿时成为笑柄。而我妈咪当时才三十出头,还年轻漂亮,大学教授家庭出身,念艺术史,离婚后一直以艺术家、画廊主理人身份出现在上流社会,还代理了不少内地艺术家作品,甚至投资一些文艺电影,在内地文艺界也有人脉,跟那些二十出头的港姐艺人比起来,是更好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无论怎么听,这段故事里,都只有计算,没有爱情。 程一清见时间太晚,扬手叫了买单,问他是否还能开车。程季泽说,我只喝了一小杯。 “一小杯也不行,还是我开车吧。” 上了车,程季泽问,你什么时候考到驾照了。程一清说,也是前段时间,毕竟有时候穿得正式,开摩托不太方便,“而且我爸妈一直反对我开摩托。过去我不放心上,现在他们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程季泽想起,她哥是驾摩托出车祸的。他说:“我连你考驾照也不知道。”程一清说:“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连公司的大事都没告诉我吗?”程季泽靠在椅背上,忽然轻轻地笑。程一清问,你笑什么。 “我在怀念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跟你吵架的感觉。这让我感觉,我们的确是两夫妻。” “……也有可能是两个不欢而散的合伙人?比如说,女合伙人觉得男合伙人有太多事瞒着她?” 程季泽不出声。车厢内极安静。车头灯如镰刀收割麦穗般,收割着前方的黑暗。路况好,程一清开得又快又稳,程季泽住处很快就在眼前。她将车子驶入停车场,跟程季泽一同下车。“我不送你上去,你好好休息。” 程季泽从身后拉过她的手,“不跟我回家?” “我在外面租了房。” “我们还是夫妻。” 她沉默半晌,终于道,“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没彻底解决前,我不想做那种事,也不希望有小朋友。” “我可以避孕。” “是我的心结。你可以说我迂腐,但我没法抱着一个会算计我的人,安然入睡。”想了想,她觉得这话太残忍,又道,“即使我喜欢你的心意,一直没变。” “我明白,但待会可能要下大暴雨,你这时走太危险。”他说,“如果你不希望我碰你,那我睡客房。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会尽快列张清单给你,将一切要跟你交代的事全部讲清楚。” 他们之间的问题,迟早要解决。程一清喜欢他列清单、将事情摊开讲清楚的做法,跟他一起上楼,只是坚持自己睡客房。程季泽任由她。她洗澡时,听到外面下起雨,但很快又停了。 像她这样生命力顽强的人,在哪儿都能睡,她一下睡到半夜三点多,热醒了。她起来一看,空调没开。再摸遥控器,不知道是坏了还是电池没电,怎么按都不开。 她热得睡不着。亚热带的闷热潮湿越过白云山巅,跨越大半个市区而来,抚遍她全身。她推开门,准备睡客厅。摸了半天,也没看到空调遥控器,倒是吵醒了程季泽。他走出卧室,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问,“客厅空调遥控在哪里?” 他陪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他说,你睡我那里,我出来睡。 她想,像他这样的少爷仔,吃过的苦头无非是灵魂上的。身体跟物质上的苦,他哪里吃过。真要没了冷气,还能睡得了?她摇头,又问:“有风扇吗?” “你忘了?家里没风扇。” 她热得抓起桌上的外卖单,用力扇。 他说:“你到我房间睡吧。”又补充,“我睡客房。” 最后结果是,他们俩都睡主人房,躺一张床上。 虽是合法夫妻,但长久的疏离与隔阂,让两人背靠着背,一人裹一张被子,侧身而睡。 她迷迷糊糊睡着,感觉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嘴唇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她的头发,她的后颈。她渐清醒,能察觉出程季泽是睡着的,只是习惯性将手搭在她身上。她要轻轻推开,却又怕弄醒他,最后就这么维持这姿势,再度入睡。 再次醒来,是被外面雨声吵醒。仿佛漫天的雨都落到这栋楼宇上,她坐起身来,轻手轻脚走出去。阳台没关门窗,风裹挟着雨水腥气扑进来,屋内凉似水漫。 她回身房里,想扯张被单,到外面睡。黑暗中,她的手刚触到被子一角,程季泽就从层层被单下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拽到他身上。 风将她吹醒。 她问:“空调遥控,你做了手脚?” 他没应声,像匍匐在暗夜里的动物,仰起脸,衔吻上她的唇,舌头滑进她口腔。暗夜里,有舌头与唾液搅动之声,如爬行动物在泥潭中簌簌蠕动,粘腻湿暖。她别过脸,他将她扳回来,再也无法忍耐。 亚热带的风带着水气,将男人女人身体之上的被单,吹出如山似水的纹样。她的背部弯折成美丽的弧度,像起伏山脉,深山处有一汪泉水。唇与手划过微热的乳,他一头坠入她那潭深水中。
第93章 【5-14】跟程季康谈判(上) 这天,曹律师在家附近咖啡厅等了良久,迟迟未见程一清过来。 千禧年初,星巴克初开,数量不多,倒是那种可以吃西餐简餐的咖啡馆更随处可见。这种咖啡馆大多复古风装修,满墙书架上堆着旧书摊上搜买的书,细看居然有大量减肥育儿类,跟店内情调不符,但无人细究。木质餐桌上有些没擦得太干净的痕迹,皮革靠椅上略有掉漆,但屋内暗暗的,在彩色琉璃灯灯光映照下,一切缺点都被很好地掩盖。文艺青年三三两两进来,靠在墙边翻一本安妮宝贝的新书,在小野丽莎的歌声中陷入忧愁。 曹律师也挺愁。 说好喝下午茶,却近傍晚了,仍未见人。程一清不是没有交代的人,曹律师有些担心,再次拨出电话,抬眼透过玻璃窗,见到公交车跟的士在马路上呼呼穿行,而她正从马路对面匆匆跑来。 急急脚进了门,程一清忙不迭向她道歉。曹律师开着玩笑:“你再不来,我要报警了。”又要问她去哪儿了,倏忽间见她锁骨上方有两处吻痕。她看上去也没有平日精神奕奕的模样,有些精神头不够。曹律师立即了意,正色道,“以后有事给我电话,我们改时间就好。” “昨晚临时有事,后来睡过头了。手机也没电。”程一清说话间,从包里掏出一块电池,给手机换上。她边开机,边跟曹律师说,“让你等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曹律师喜欢跟这样的人合作。守时,有边界感,有契约意识。两人都是有事说事的人,想要抢回刚耗掉的时间,开始低头交流。曹律师拿出这边接收到的法律文件,“我这边搜集到反驳证据,包括商标合法来源、历史使用证据——”她将文件递给程一清看,继续语速飞快,“但这些都是基础常规做法,对方律师也早有准备,我们虽然准备了市场区分情况,但他们未必认同。反正这会是一场拉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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