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醒了呀!” 苏遮月已然猜到这秋三娘多半是这浮云阁里的妓子,见到她上来,便竖起满心的防备:“你想干什么?” 秋三娘笑道:“你也是个没良心的,不记得了,可是我头一个发现你躺在那山沟沟里头,你这身上、腿上的伤,还是我劝阁里妈妈给你请大夫治的。” “连衣裳都是我给你换的!” 换的时候直把她羡慕得眼红,除却那些伤疤,苏遮月这副身子,真是少见的冰肌玉骨。 苏遮月方才只注意着他们吵闹,倒忘顾了自己,眼下便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她的确被换了一套干净的棉布衣裳,且手臂上,左腿上都包着厚厚的纱布。 苏遮月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多谢,我寻到亲人一定会报答你。” 这种勾栏院,三教九流的地方,太过乌烟瘴气,这秋三娘的话她也不是十分相信,当即想着赶紧离开。 话音一落,就要从床上往下走,然而被秋三娘惊吓地给按了回去:“你不要命了啊,大夫都说,你这伤得养十天半个月,你竟然现在就要走?” 苏遮月坚持道:“我没事。” 秋三娘指着她纱布上渗出的血:“你都流血了,这叫没事?” 苏遮月一愣,血? 纱布上真的透出了红来,苏遮月仍疑心是假的,自己拆了腿上的纱布去看,果然见腿上贴着黑色的膏药,也不止是她印象里周婆子砸的地方,还有好几处皮外伤,足足从膝盖到小腿,快布满了。 但是伤口纵然狰狞可怖,她却一点都不疼。 她猛然一惊,攥紧了纱布。 一定是因为他。 他免了她受疼,只是肉身的伤口仍在。 “还有,你瞧瞧你的脸!” 秋三娘不知从哪取来了一把铜镜,扔到她怀里。 “啊!” 苏遮月将信将疑地转过铜镜,顿时手一软,吓得扔掉了镜子。 秋三娘冷哼了一声,还以为多厉害的女子,看着自己脸毁了,还不是吓个够呛。 苏遮月深吸一口气,似是不确定地再拿起那铜镜。 铜镜里头,她左半边脸是正常的,然而右半边脸却像是长了恶毒脓疮一般,极其可怖。 “可惜了,”秋三娘道,“看着你这半边脸,和你这身段,也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如今,却成了半面仙子半面鬼。 秋三娘见她吓愣了,给了她时间缓缓,自己在床边的妆台上坐下,对着铜镜给自己描眉,一边说与她道:“大夫呢,看了你的脸,说他也没办法。” 她的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也好在你这脸毁了,若不是,你今日醒来,怕是身边已经躺了一个男人了。” 苏遮月有些茫然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秋三娘瞄完了右眉,又上左眉:“你当这浮云阁是什么地方,妈妈捡了你,就是图你这半张脸还能治好,能侍奉男人,可惜她失算了。” 虽然是她眼尖头一个瞧见了苏遮月,但若不是苏遮月在污泥里头都能露出半边神仙似的脸来,妈妈根本不可能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让她上她们的马车,一路好生照料,给带到这陇安府来。 苏遮月听她这话,还真舒了一口气,温软了声音, “请教三娘姐姐,此地离苍梧县有多远?” 秋三娘回头看她:“怎么,你想回去?”她放下眉笔,“我劝你就别想了,你已经进了这浮云阁,就是我们浮云阁的人,妈妈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银子,你要走,铁定得扒掉你一层皮。” 苏遮月一颗心顿时紧了起来。 秋三娘又道:“就是不说这个,你那个苍梧县,这几日也还是别去的好。” 苏遮月见她神色异样,问道:“怎么了?” 秋三娘画好了眉,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脸上带了几分惧色:“闹鬼,出事了!” “什么?”苏遮月一惊。 秋三娘捏着帕子道:“先是那山上的苦禅寺烧了,第二天,就是那苍梧知县一家子都被活活烧死了!” 知县? 苏遮月惊骇地抓住她的肩膀:“你说什么?!” “你都不知道,那火奇怪着呢,是幽蓝色的,听说巡抚大人也赶到了,不信这个邪,叫了人扑火,可是怎么都扑不灭,足足烧了三天!” 苏遮月身子不住颤抖,问道:“那府里,府里可有人活下来吗?” 秋三娘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我都说了那是鬼火,怎么可能有人活着,那苍梧县令和他夫人都死在里头了,不过有人说,”她低下了声音,“抬出来的时候,还留着一张白净的脸呢,像是专门给人认得!” 苏遮月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李祁,李祁死了? 这个她曾经喜欢过,被伤过,又恨不得甩脱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听在耳里,心里竟然还有一丝怅然。 就这么没了? 怅然之后便是无尽的困惑。 是谁害得他?鬼火又是什么? 还有三娘口中的夫人,那就是宋姨娘和赵姨娘她们,她们也都死了? 那玉荷青竹她们……难道也死了吗? 不会的,她们是魑族的人,她们一定有法子保命的!苏遮月眸子一颤,不停地安慰自己。 可是,阿香…… 苏遮月想到周婆子死前的话,眼眶一热,一颗眼泪就滑落下来。 秋三娘本以为她已经够美了,谁知道这美人落泪,更是一种说不出风情,若不是这半边脸给毁了,只怕比她们阁里的那个趾高气扬的花魁谢娘子还要动人呢! 她随手扯了帕子,递给苏遮月。 “哭那么伤心,那府里有你的亲眷吗?” 苏遮月见着帕子,忽然抓了她的手,抬眸问道:“我必须回去看看,姐姐,有没有办法让我出去?” 她得找到玉荷她们。 秋三娘听她含泪哽咽的声音,幸好她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只怕是什么事都会应下了,不过也是软了心,说道, “那却是也有办法的,给足了银子,赎身就成。” 苏遮月顿时松了一口气,银子,还好她有。 她顿时在身上摸起来。 秋三娘看着她动作,有些好笑:“你觉得你身上若有银子,还会在原来的地方吗?” 常例送来这里的女子,那都是赤条条的,但凡有一处值钱的,都得叫楼里那贪财如命的妈妈收了。 苏遮月一顿,手抚上头顶,果然,连原来那根素簪都没了。 秋三娘道:“那苍梧县现在乱的很,死的人太多了,巡抚到了,州府的人也去了不少,上上下下都在查,官兵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 “你要是有亲人涉在其中,怕是也难逃审问,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养伤,做个丫鬟,等赚够了金银,再替自己赎身不迟。” 苏遮月忙问:“丫鬟,那我要攒多少?” 秋三娘掰着手指数起来:“你身上的药费,食费算起来至少得有百两银子吧,妈妈那里一定给你翻个倍,姑且就是五百两,还有算上你这个入阁之后的从良费,一千两吧!” 一千两。 还好。 本来见秋三娘这样夸张地掰算着,苏遮月一颗心被她弄得高高提起,但听到最后结果时却松下来。 一千两,这于寻常人家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玉荷她们带过来的任何一件首饰,都不止这个数目。 但是,她心忽地一颤,那些东西都烧没了。 眼下她身无分文了。
第47章 浮云阁 苏遮月这下只能诺诺开口:“我的钱都在我亲人那里……” 她抓上秋三娘的手臂,目露哀求:“求姐姐将我放了吧,我寻得她们后一定重重回报你。” 秋三娘瞧了她一眼,垂下眼,忽然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语气带上了几分淡漠: “这一来呢,我只是这阁里的姑娘,不是妈妈,做不得这个主,你要是走了,到时候妈妈找我要人,我怎么办?” “这二呢,你刚才想必也听到了,我和那何四大爷说的,咱们这行当,讲究的是银货两讫,断然没有预支的道理。” 秋三娘抬眸,冷笑一声:“且说那些个郎君蜜里调油时直道定将我们赎出去,真等发达了,路上遇见了,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翻脸不认人。” “所以我要是信了你的话,我才是个傻子。” 苏遮月看着她半点不通情面的脸色,只好颓然地放下了手。 窗外的凉风吹来,吹得苏遮月发丝轻动,她眼睫轻颤,低敛下去的美眸中似乎晕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秋三娘看她这副样子,饶是她这般心硬的人,也觉出了几分可怜来。 这入阁的姑娘刚来都是这副样子,一门心思想走,她想到这处又指着苏遮月警告道, “我也劝你别想着逃,妈妈在这陇安府里的眼线多着呢,就你这副娇娇软软、弱不禁风的身子,恐怕还没出面前这条街,就给逮回来了,到时候就不是眼下这个睡屋睡床的待遇,是得把你腿给打断,扔柴房饿个三天三夜的!” 苏遮月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伸手按住膝盖。 她之前被周婆子折腿时已然捱过一次断腿之疼,虽然现下已经不疼了,但那疼的印象太深,她不想受第二次。 只是张惶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怀疑,疑心这秋三娘是不是吓唬她,都是王法管辖之地,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逼良为娼吧。 秋三娘做这行当,看不出她的怀疑就是瞎了,当即说道: “我真不是吓唬你,我是亲眼见过好几个这么跑的,说起来也是蠢的厉害,都是一来就想跑,别说这个时候盯得最紧,一个姑娘家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连这陇安府的地形都没摸透的,就一味逃,那还不是铁定被抓。” 苏遮月其实也没想着逃跑,倒不是秋三娘这番话有道理,而是她想到玉荷青竹她们上回能找到李府,这一回,肯定也能找到她。 她暂且在这里休养,她们一定会来寻她的。 那时候不管这浮云阁是什么龙潭虎穴,她都不怕了。 她心中想定,便与秋三娘郑重点头道, “姐姐放心,我不会逃的。” 秋三娘也不管苏遮月的说辞真不真,反正逃了吃苦头的也是她自己。 只是,还有一事。 她眼一瞥,落到苏遮月的腹部。 苏遮月注意她眼色,心猛地一紧,顿时将双手挡在腹前,护得严严实实。 秋三娘这时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揣测起她的身份来:“你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外室,怀了孩子,被主母发现了,毁了容给逐出来的?” 她看苏遮月这眼眉间偶尔流出的媚态,也不像是个什么正经的贵家夫人。 苏遮月听了一愣,她还没想着给自己编什么合适的身份,但见秋三娘给了她这么个借口,她忙点了点头,“是,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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