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从班里倒数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二十,正数前十—— 高考的时候,她压线一分,上了新闻系的本科。 她想做记者,因为之前查案的时候她就发现,调查一件事,去见一个人,最好的身份就是记者。 而与此同时,许野那边也来了消息。 他之前让孙胖子去打听过,黑蜘蛛从哪进那么多香港书籍,甚至还有黄色杂志。 孙胖子查到了源头,是香港一家盗版书厂,老板每年都要卖大量的书和杂志,给那些人。 老板说,这批书应该是给了一个偷渡客了,他偷渡到香港后,一直在卖书,那一次突然进了大量的书,说要回内地卖。 这个人显然不可能是方临河,方临河从来没离开过辽西城。 杭攸宁一阵激动。 杭攸宁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走私书呢?” 那时候香港的所有物品,大陆都非常紧俏吃香。他既然有这种门路,应该走私更多东西才对。 许野道:“人总是会趋向于从事熟悉的工作,或许,他以前就是卖书的。” 书…… 杭攸宁突然发现,跟着案子有关的人,看似毫无共同点:底层劳动者、学生、职工、无业游民…… 但其实都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共同点:他们都是看书的人。 自1952年扫盲之后,很多人都能识字,但看书的还属于少数,因为很多人没有看书解闷的习惯。 而顾其行念过私塾,常年幽居地下看书解闷。 黑蜘蛛高飞,是村里的“文疯子”,因为没考上大学而痛苦。 许建邦是高级知识分子。 杭寻,是读《诗经》《楚辞》,写一手好字的人。 庄泽书更不用说,他是老师…… 那个杀掉杭寻的精神病人,也是一个曾经的留学生。 年轻的,方临河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父母都是文学家,就连赵明明,也是会看《简爱》的人。 杭攸宁比较笨拙,所以她一直用的是笨方法。 跟这个案子有关系的人,她都把资料写了下来,她一个接一个地找。 曹国静——她的先生,是一名编辑,十年前已经是《文艺众生》主编。 《文艺众生》这本杂志的发行量很大,文学性很强,很多在《文艺众生》上发表文章的人,都一跃成为全民偶像。 而曹国静的先生,叫周隐,因为跟老婆一高一矮,经常在院里被人笑作武大郎。 他总是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埋头走过去,被欺负得狠了,就去找杭寻。 哭丧着脸坐在他们家板凳上,一句话一波三折:“杭警官,你管不管那群小流氓——” 那时候找杭寻的人很多,他常常一口饭没咽下去,就去给人评理。 小小的杭攸宁被他抱在怀里,听着邻里的官司,也听着那些嚣张跋扈的人,对着爸爸温和地劝说,哼哼唧唧却心甘情愿地说一句,对不起。 然而就是这个周隐。 在爸爸去世后,妈妈跟别的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他自己写了一篇半文半白的文章,发在《文艺众生》上,叫《寡妇和她的女儿们》,极尽讽刺之能事。 而且,他也为了所谓的文学梦,去了香港。 许野火速坐车回到东北。 曹国静已经被放出来了,提起周隐仍然咬牙切齿: “他当时能进杂志社,多半是因为成分好。文章也写得不好,但跟领导溜须拍马,却是一等一的。” 那年月的杂志社,还属于一个让人羡慕的地方,想发文章,厂子想打广告,都要求上编辑。 曹国静说,周隐就是靠饭局上的功夫,当上主编的。 许野只觉得掌心冒汗,他问:“周隐跟许建邦……跟我爸爸,认识么?” “都一个院子里住,肯定认识啊。” 许野想了一会,又道:“郝明贵调戏你之后,是不是挨打了?” 曹国静愣了一下,轻哼了一声:“他一个窝囊废,不可能的。” 杭攸宁说:“周隐的身材,跟我那天看到的那个同伙,很像!” 她明明记得,不让黑蜘蛛杀他的那个同伙,是矮胖的身材。 不是方临河那种瘦高的身材。 可是当时一连串打击,已经让她全然没了自信,她的眼睛错了,她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灵光。 顺着周隐一直査。 才发现之前困惑的疑点,已经全部得到解答。 周隐在杂志社,属于文笔极差的类型,所以开始,他主管的业务,是答读者来信。 那个年代,有许多迷茫的年轻人,会给杂志写信答疑解惑。 比如知名的“潘晓”的信件,他写“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狭窄。”代表了一代人的苦闷和悲愁。 《文艺众生》也有类似的栏目。 大多数是“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我工作苦闷” “我和工友关系不好”。 一类的信件。 可是这用麻袋装的信件当中,总有一些特别的人。 “我总觉得有黑暗在耳边低语。” “我看到那些漂亮的女同志,心中总升起一阵昂然的冲动。” 这些信件当然不会刊登。 但是周隐,作为一个编辑,他当然可以给他们的人生,一些强有力的指引。 —— 顾其行在执行死刑之前,分别看了周隐和杭寻的字迹,他斩钉截铁地说,跟自己通信的人,就是周隐。 而庄泽书,正是在少年时代,因为自己长得难看,给《文艺众生》写信。 因为收到了编辑的回信,后来黑蜘蛛自我介绍是周隐的朋友,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接近他。 ……现在,问题就是,还是否其他人,跟周隐长期通信,并被他洗脑。 周隐的洗脑,一定是伴随着见面的,比如他们去黑蜘蛛的老家调查,他们都想起,高飞确实有两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见他。 根据曹国静所说的,周隐经常出差,她把她记得住的地方,都写下来。 杭攸宁开始用笨方法去排除。 首先一定是订阅《文艺众生》的忠实读者 其次,长期有来自东北的信件往来,这点邮递员应该有印象。 第三,杭攸宁要去看他们的照片。 那些被选中的人,是那些潜在的犯罪者,他能选中他们,她也能他们找出来。 整整七年,杭攸宁在全国各地找寻,每一个省、每一个市、每一个乡县每一条街道。 大多数都是无功而返,但也找到了一些人。 比如,徐朝云。 他是某岛屿农场的一名割橡胶的工人,父母支援海南留在这里,他从小长得非常美丽,却经常被一些男孩按在地上戏耍,他的性情开始变得阴郁暴虐,十八岁之后离家出走,自此再无音讯。 ——他们岛屿,订阅杂志和来信都不容易,因此邮递员对此印象深刻。 在他父母家,找到了一沓厚厚的信件,那是周隐跟他的通信。 周隐一直在鼓励他,诱惑他,而他虔诚地相信周隐,认为自己是人上人,只是这偏僻的地方不懂,他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 杭攸宁把徐朝云的照片,和其他人一起贴在墙上 周隐此刻,大概率又逃往了香港,她找不到他。 但他一旦回来,这些被他洗脑过的“潜在犯罪者”都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她要先一步找到他们,等他一回来,第一时间把他抓住。 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 但没有关系,她已经做好了交付一生的准备。 许野来到医院,告诉杭攸宁,徐朝云被抓到了,但是没有找到周隐。 他们俩用电话联系,已经在周隐用过的公共电话附近排查了。 这是她意料之中,周隐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其实杭攸宁早在很多年前,就找到了徐朝云。 徐朝云虽然是天生犯罪人,但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在那里工作了的二十年,最近回国后,在隔壁省的开黑车。 杭攸宁短暂的跟他的说过几句话,感觉到他是一个脾气极其暴躁的人,就把他的照片贴在墙上。 危险等级A级是最高,他是B级。 杭雅菲虽然没有练过武,但长期健身,一般女人想劫持她,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杭攸宁第一时间想到了徐朝云。 “他说,周隐跟他已经多年没联系了,这一次让他劫持杭雅菲之后,主要是问一个东西在哪里,然后把杭雅菲杀了,放你的门口。” 杭攸宁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他的还审讯中。” 张淑芬听到脸色发白,喃喃道:“好险,那个人,他还是没有放过我们……” 杭攸宁说:“更险的是,如果当初我放弃了,杭雅菲必死无疑。” 她回头看着张淑芬,道:“然后下一个就是你。” 张淑芬捂住嘴,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所以,逃是没有用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来凤鸣,随即道:“我得上班去了,晚上回去接阿翡。” 杭翡如今一个人在蒋家里,邻居在照看。 如果是七年前的杭攸宁,张淑芬一定让她不许上班,直接去接杭翡。 可是现在,张淑芬很感激女儿的懂事,道:“太好了,先在你们那放几天。” 许野道:“我送你。” “你来得及么?” “嗯。” 杭攸宁上了许野的车,两人一路无话。 杭攸宁却发现,许野并没有送她上班,而是直接开回了他家里。 “你得休整一下,我也是。”他没什么感情地说。 杭攸宁也没有问什么,毕竟她其实请了上午的假。 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杭攸宁凶猛地扑向了许野,近乎暴虐地吻住他的嘴唇。 许野用力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激烈地回应着这个吻。 原始、热烈,仿佛受尽这世间所有委屈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巨大的喜悦。 “哥,我做到了。” 她在流泪,在接吻喘息的间隙,喃喃道。 许野一贯冷冰冰的眼睛,炽热地燃烧着,他亲吻掉她的眼泪,低声道:“我知道,我的宁宁,你太棒了,太棒了……”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她跌落在柔软的大床上,也跌落在七月明澈的日光之中。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也落泪了。 不是那种泪流满面,但眼睛里的确含了一点泪水,俯身温柔地亲吻她。 杭攸宁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就像他经常抱她那样,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人间太苍茫,他们俩太孤独了,只有这个怀抱是彼此的家。 “你说,这一次能抓到他么?”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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