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地,咬舌头了?” 葛凡看向她:“妈,你说我是不是个傻逼?” “那不废话吗。” 葛凡也没在意,咽下鸡蛋说:“这都一个星期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孙锡的孙就是那个孙?我差点跟他拜把子,还领他跟我爸和小九吃饭,纯傻逼,早就该想到的,他要不是那个孙,雯姐和小富总能往死里讹他们家吗……” 孟会红懒得听了,去门口换鞋。 “而且我从头这么一捋,妈,这个事归根结底得怪你。” “跟我有啥关系?” 葛凡来劲了,伸长脖子说:“要不是你一开始非得把小富总介绍给小九,小富总也不会认识雯姐,就没这么大的事,孙锡也不能回来,我这脑袋也就不能坏。是不是这么回事吧?” 孟会红气笑了:“我不也好心吗,我寻思小富条件那么好。” “好什么好,他跟个蔫黄瓜似的。” “就你好,你是那顶花带刺的黄瓜,也没看你领回来半个对象。” “对象那玩意不有的是吗?着啥急。” “有的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处过啊,你是不是有啥毛病啊儿子?” 葛凡急眼了,不吃了,也有点口不择言:“又来了又来了,你又不是就生我这一个,别可我一个人催啊,有这功夫你去管管祝多枚去!” 孟会红脸色刷地一变,低头穿鞋,一句话没说甩上了门。 葛凡说完就有点后悔,趿拉着拖鞋回房间,坐床上憋闷气,随手翻翻微信,看到小庄早晨发了个阴阳怪气的朋友圈:「装逼贩子终于滚了」,下面配的图是奥迪和 Prada 的商标,底下一串点赞鼓掌,葛凡没吱声。 他退出朋友圈,找出余九琪的对话框,给她发了一条:【雯姐刚才找你呢,不知道啥事。】 然后又发了一句:【你几点走的,早晨吃饭了吗?】 余九琪始终没回复,他也没等,收拾收拾准备上班去,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鞋凌乱摆着,平时孟会红都会收拾整齐的。 葛凡叹口气,咬牙给孟会红微信转了个 520,孟会红秒收,随后回了个 OK 的手势,这事就算过去了。 余九琪几个小时后才看到葛凡的微信,但在此之前,她已经见到温雯了。 临近年底,小九清楚早晚要去见温雯的,为此她还悄悄打探过温雯的行踪。温雯几乎不发朋友圈,抖音快手也很少互动,她倒是在石城二中对面有个小化妆品店,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店员张盼在忙,小九专门问了,温雯这几天一次都没去过。 余九琪昨天没怎么睡觉,徒劳无用又杂乱无章的思绪中,她顺便想通了跟温雯这场冷战如何收场,很简单,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厚着脸皮去请她吃个饭哄哄就好了。 她甚至已经选好了地方,不知道哪位从大城市回来的文艺青年在石城开了一家爵士清吧,余九琪赌这家小资情调的清吧在野蛮粗犷的石城开不到半年,也赌这半年里温雯一定是流水贡献最大的顾客,总之带她去那里,她一定是满意的。 小九计划的好好的,却想不到温雯先来找的她。 今天是一家大型药企发放养老金的日子,对那些退休老人来说,社保账户里的数字远远不如攥在手里的现金实在安全,一大早就排着队来取钱。最近气温又降,怕老人们排队冻坏,余九琪和两个同事特意提早开门,让他们在暖气充足的大厅等着,然后用最快时间坐上柜台,争取上午把养老金业务办完。 大概办了一多半,刚处理完一个眼神和脾气都不太好的大娘,余九琪晕头涨脑胡乱喝了口速溶咖啡,再直直坐好,只瞟了眼外面说:“您好,社保存折和身份证都带了吗?” 她先是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脂粉香,茶花混杂茉莉的味道顺着弧形的玻璃窗口弥散进来,都不用她刻意呼吸辨别,轻巧地钻进鼻腔里,惹出一阵本能的应激反应,小九警铃大作,混沌一上午的脑子突然清醒,仓惶转头。 温雯穿着件夸张的黑色羊滩毛短皮草外套,弯腰翘腿站在窗口前,小小一颗脑袋贴近玻璃窗口,蓬松茂密的长发挡住两颊,只留下中间一小条极为精致的五官,媚眼,翘鼻,润泽的唇先是抿了个弯弯弧度,而后随着眼波微动,明媚笑着说:“挺忙的呗九。” “妈,你怎么来这了?”余九琪刷地一下脸红了。 “妈妈不来这也找不到你人呀。”后面有个老头催了下,温雯回头笑,“你等会,我跟我女儿说句话就走,着什么急呀,钱在银行还能长腿跑了?” 余九琪要疯了,小声求她:“妈,你快先回去,我这好多人呢,等会休息了我给你打电话好吗,你先走。” 温雯像没听见一样,只看小九:“这几天想我了吗?” 小九知道不哄她不会走,乖乖答:“想了。” 温雯捂着胸口表达感动,又说:“那下班来找我,我领你玩去。” “行行行,你快走吧妈。” 温雯走的时候还跟小九隔壁坐着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像逛了趟菜市场一般悠然走出银行大厅,留下一阵浓郁芬芳的香气,和一串指指点点的异样眼神。 余九琪面不改色继续工作,看似对里里外外的杂音熟视无睹,心底却隆隆作响。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温雯的喜怒无常,可她在这个节骨眼迫不及待地主动来示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早晨余九琪看到了葛凡 KTV 同事发的朋友圈,知道孙锡已经走了,温雯也认识不少乐胜煌的人,当然也知道她一心想斗的蛐蛐跑了。 然后呢,她是来追责的吗? 余九琪那一整天都在不安混沌中度过的,忘了联系温雯,下班前温雯给她发了个地址,让她直接过来。小九点开一看,正是那个叫多米诺的爵士清吧。 清吧一共两层,两层都是 U 字形的座位区,中间直接打通,挂了一盏巨大的欧式吊灯,吊灯下面是中央舞台,每周在这里会有几场爵士乐表演。 温雯坐在一层最中央的位置,摆摆细长手臂招呼余九琪,两人挨着坐下,小九发现她在皮草下面穿了条蓝色丝绒长裙,屋子里暖气非常足,她又是不怕冷的体质,虚虚披着皮草外套,两截细细长长的胳膊露在外面,白的过分。 余九琪脱掉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素色短毛衣,虽显得身材纤细,但坐在雍容的温雯旁边就是纯纯路人。 温雯问她吃什么,小九说随便,她便点了两份招牌沙拉和拼盘小吃,温雯晚上一向严格控制饮食,她这副好身材也不是轻轻松松维持这么多年的。 真正坐下后,母女俩之间的气氛反倒有些诡异,温雯不像上午在银行那样任性胡闹,而是忽然冷淡很多,斜坐着听舞台上并不算专业的爵士乐队表演,偶尔跟着音乐轻晃身子,可脸色郁郁沉沉,没跟小九说一句话,仿佛身边坐着个陌生人。 余九琪跟这里大多数老乡一样,根本听不懂爵士乐。她转头看了看,周围有嗑瓜子的,刷短视频的,谈情说爱嬉嬉笑笑的,甚至远远还听到了二楼喝酒划拳的叫声,整个场子里,只有温雯最为投入。 直到一曲结束,温雯才转回头,却也没搭理小九,就看了眼桌上的吃的。小九立刻会意,把一盘沙拉挪在她面前。 温雯转了转眼睛,细长手指只捏起沙拉里那半个煮鸡蛋,又夹了两块酸黄瓜,蘸了点沙拉酱,小心翼翼的放在蛋黄上,然后,递给了小九。 余九琪忽然一阵窝心,接过那半个精心搭配的鸡蛋,吃下去。 温雯歪头看着她:“好吃吗?” 小九鼻子有点酸:“好吃。” 余九琪小时候很挑食,尤其不爱吃鸡蛋,总觉得蛋黄是臭的,怎么都不肯吃,愁坏了余凯旋。温雯一向不太操心小九生活上的事,可有一天早餐,她逆着光坐在小九对面,慢悠悠切开一个水煮蛋,拿起一半,在那上面一根一根地罗列了几圈极细的糖醋红萝卜丝,最上面又轻轻缀了一小块沾了酱料的火腿,然后问小九,你看这像什么? 当年六岁多的余九琪说,像鸟巢。 温雯夸她聪明,却在小九殷切的眼神中,一口把那个精致搭配的鸟巢吃掉,而后睁圆了眼睛连连点头,说鸟巢原来是这个味道啊,像一群小鸟在嘴巴里叽叽喳喳跳舞一样,宝宝你要不要试一试呢? 余九琪那天一口气吃掉了四个鸟巢,自那之后,每次吃煮鸡蛋,她都会搭配上喜欢口味的小东西,咸菜火腿甚至蜂蜜水果,不断开发新奇口味体验,也渐渐不挑食了,甚至爱上了吃鸡蛋。 久而久之余凯旋也学着她这样吃,这种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的食物搭配方法,因为温雯一时兴起的尝试,成为了他们家独创的食谱。 酸黄瓜和沙拉酱的搭配她倒是第一次吃,说实话并没有太惊艳,离童年里的那枚可以在嘴巴里叽叽喳喳跳舞的鸟巢差十万八千里,可小九仍旧觉得满足,觉得幸福,同时也更加内疚。 她埋头,努力调动浑身能量去抵抗那内疚,尽量自然说:“这几天银行事特别多,我爸那里也忙,住在他那方便一点,就没回家,妈,你最近咋样?” 温雯用叉子戳沙拉,戳来戳去也不吃:“你指哪方面啊?” “心情。”余九琪本想调侃下她恋爱的事情,毕竟过了这么久彼此早就消化了那场狗血关系,“心情挺好的呗。” “一会好一会差吧。”她还在戳菜,“昨天心情还挺好呢,今天早晨就很烦。” 余九琪细细咀嚼一块胡萝卜,垂眸眨眨眼,忽地意识到可能逃不过那个拷问了,便顺着说:“怎么了呢?” 温雯歪头看着她,猫一样精透的眼神在她脸上转了转:“小九,那谁回来了你知道吗?” “你是说孙锡吗?”余九琪抬起眼,淡定回应温雯,“知道,我还见到他了。” 温雯倒是不装了,盯着她审:“在哪里见的?” “就小时候常去的那个西餐厅啊,葛凡带他来吃饭碰到的,我跟我爸饭也没吃完就提前走了。昨天晚上他们俩打完架,火锅店那吴大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葛凡,也见到了。”小九字斟句酌谨慎交代,又说,“对了,还有在火车站那边的冷面馆里,那天小富总也在。” “就见过三次?” “嗯,三次。” “就这些?” “就这些。” “是吗?” “妈,我没撒谎。” 温雯锁着余九琪的眼睛,一动不动,眼底几缕血丝极其醒目,甚至仔细看的话,丝丝缕缕的似乎有蔓延生长的势态,摧人胆魄。 余九琪立刻败下阵来,不敢再看那双眼睛,胡乱盯着妈妈的脸:“妈,我真的没骗你,我跟他没有私下来往过,过去的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不是跟你保证过吗?我肯定不会再犯错了。我发誓妈,我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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