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以后应该会是一位好妈妈,而如果他最后的那个人是她,婚姻这座坟墓或许他愿意跟她一起下去。 仅仅是一闪而过,这念头立刻被他赶跑,活了三十多年,在别人眼中潇洒肆意,游戏人间的他,竟然在一家半旧不新的小县城宾馆里,产生了要跟一位认识不久的姑娘结婚的念头。 这念头,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 爱情有多美好,婚姻就有多可怕。 他对爱情有多向往,对婚姻就有多抗拒。 爱情有多自由,来去可以不沾身,喜欢就多在一起一秒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二话不说去摘,不喜欢也能立刻抽身而退,冷血冷情,没有束缚不必负责。他一直抱有这样的念头,他从来都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因分手跟对方撕得太过难堪,甚至偶尔遇见还能笑笑打声招呼,但身边的人都说他迟早会遭报应。 报应吗?他且等着呢。 然而今天,这念头一闪而过,在他心底吹起一阵凉风。他觉得他一定是冷风吹多了,吹傻了,要不就是长途开车累傻了……他无力的抬手摸摸眉心,慢慢往楼下走去,刚停在门前,就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你确定要让他住我这小破店?”招娣压低声音问章若卿,既然直接问问不出什么来,那干脆换一种方式。 “这哪是小破店,再说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章若卿嘟嘟囔囔,一脸不悦。 原本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是窝在姨妈新换过的被单里,嗅着阳光下晒过的味道,暖烘烘地入睡。就在她准备下车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将车门锁住,故技重施,软硬兼备,说自己可怜说她良心喂了狗,放着感冒发烧的自己不管,说如果她现在就走他就大喊大叫让全村的人都知道。 最后,她没有办法只好带他来这里。 至少招娣是她能相信决定不会将她的秘密抖出ʟᴇxɪ去的人,但代价就是,她八卦,这是章若卿觉得她唯一一处像个女孩的地方。 “对自己男朋友都这么狠心?我都不敢这样对我老公。” “瞎说,”章若卿白她一眼,“也不知道刚刚对小田哥大呼小叫的人是谁,幸好是小田哥让着你,容忍你的暴脾气。” “他也就这一个优点了,不然我干嘛找他结婚,疯了么。” 招娣的丈夫小田哥不是本地人,是她当年离开家去南边打工时认识的,跟着招娣回到老家,用两人打工攒下的钱,在县城盘下这家小旅馆,夫妻两招娣主外他主内。与招娣泼辣的性格完全相反,小田哥是个安静又稳重的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慢慢悠悠,好像从来没见他有任何着急的时候。 招娣结婚那年,也是在这间小旅店里,章若卿和嫣然作为伴娘陪着新娘子坐在大红喜被上,一整晚三个女孩都没睡,谈天说地,谁都没有想到最像男孩子的招娣是她们三人中第一个结婚的,那时候她们问她,小田哥到底哪里好,让她决定跟他结婚。 招娣沉默了好久,摸着喜被上绣着的鸳鸯,才开口:“他不像我爸一言不合就打我和我妈,说我妈生不出儿子,说我是赔钱货,他从没对我发过脾气,更没有动手打过我,就这两点,已经足够了。” 后来女儿柚柚出生,幸福的两人变成了更幸福的三口之家。 招娣虽然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却是最实际的那个,在她们都还在憧憬爱情的时候,她早已看穿了婚姻的本质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合拍且能相互包容才最重要。 章若卿没理会招娣暗搓搓撒的一把狗粮,又悄悄剥开一颗巧克力塞到柚柚手里。 “我正儿八经问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招娣朝门外挤挤眉毛。 “我没交男朋友。” “那楼上那位是?” 章若卿没吭声,但招娣看到她那表情,也猜出个一二,无外乎就是男男女女那些事,可往往就是这点事,最后受伤的总是女孩。 “你可想清楚了,别一时糊涂。” 从小她就知道,章若卿一直在她妈的教育下循规蹈矩,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有大胆想要冲破束缚的时候。 “我知道,你放心。” 章若卿若无其事地说,慢吞吞转着手里冷掉的茶水,她说出这句“你放心”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气。想起在车上时,他半真半假说出的“我想要跟你长长久久”那句话,她竟然有片刻当真。 她有些恨自己,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又把他的玩笑当真。 而此时,站在门外的方子聿听到这后半截对话,自嘲地扯扯嘴角。 他站在门外想到了结婚,而人家呢,轻轻松松说一句“我没交男朋友”,将他这一天,甚至是这几个月付出的真心通通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他是有脾气的,又从来没有在女人这吃过亏。章若卿这个例外,对自己时冷时淡变脸比翻书快不说,甚至还从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同事面前避嫌就算了,连自己朋友也瞒着。别人都是上赶着,就她视自己为洪水猛兽一般。 方子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窜起一阵火气,转身往楼上走去,老旧的楼梯被踏出阵阵重响。气不顺的时候,好像喝口水都塞牙,他进了房间扔了大衣,往床上倒去,不小心撞到了床头,“嘭”的一声。 他抱住脑袋,低咒一声,“F**k。” 章若卿见他上去很久一直没下来,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便上楼来寻他,站在门外听见他这句中气十足的咒骂吓了一跳。 “方子聿?”她敲敲门。 “谁?”他语气恶劣地问。 “是我。” “我哪知道你是谁。”他耍起无赖。 章若卿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在耍什么脾气,不想跟他废话,“感冒药退烧药我放门口了。” 她说完,跺跺脚,假装走下楼梯。 果然,没一会儿,门开了,他探出身看见她站在门外倒也不惊讶。 “多幼稚啊?发烧发到年纪都烧小了一轮?”章若卿虽然嘴上在揶揄他,但手背却贴住他额头,试试温度,没有刚刚那么烫人,心落下来一些。 他往后仰头躲开她的手,没理会她的揶揄,十分无情地哼一声,“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是毒药,迷晕你,扒了你的衣服再把你车卖掉。”她想这人怎么阴阳怪气起来,但也没跟他一个病人计较,叮嘱他退烧药吃一片,如果再不行就用退烧贴。 “还算你有点良心。” 他说完突然靠近,钳住她下巴,重重咬在她唇上,片刻又松开。 “干嘛呀?”章若卿吃疼,捂住嘴唇瞪他。 他没说话,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掀起的冷风扑在脸上,好半晌她才回过神,里头那位好像是真生气了,可是她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第15章 放心,就算出什么事也不会讹上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传染的,反正章若卿是成功地感冒了。 她缩在雪白的被子里,迷迷糊糊中开始想念姨妈冲的藕粉。 小时候她老爱生病,三五天一次小感冒,章淑嘉有时候忙起来顾不得她,将药分好放在她床头,电饭锅里煲一锅白粥,一日三餐全指望那锅粥。本来就因为感冒味觉失灵,那锅粥喝下去更是食不知味,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喝不完等章淑嘉回来又免不了一顿数落。 直到有一次她喝到姨妈的冲的藕粉,同样是清清淡淡的味道,却有蜂蜜和桂花的甜,姨妈说她生病肯定没有胃口想吃甜甜的东西。后来,每次生病她都会想念姨妈的藕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生病可以攒起来就好了,她一定留到姨妈家。 她翻身坐起来,觉得浑身骨头像被拆碎了一样,哪哪都疼,忍不住在心里怨念,方子聿那个大病毒,转而又突然想到自己都这样难受,那他岂不是更甚。 裹上衣服去他的房间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没人回应,下楼正好撞见了招娣。 “醒了?” 章若卿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凑到暖炉旁,绻起身子取暖。 “他走了。” “走了?”章若卿突然坐直了身子,抬眼往窗外看去,果然没见到那辆骚包的豪车,像是这人就像从来没来过,一瞬间她又像漏气的气球瘪了回去,“哦,走了就走了呗。” “你倒是说得轻巧,”招娣将一叠厚厚的红包放到她面前,“走之前塞到柚柚手里的,他走了之后我才看到,但我没打开,你帮我还给他。” 章若卿拿过来掂量了片刻,想了想又推回招娣手边,“他既然给了又不说,你就拿着呗,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不用惦记这人情。” “你傻了啊,我哪是惦记他人情,我是怕你在他面前为难,”招娣见她萎靡不振的模样,正色起来,“你怎么回事?以前你不是这样拎不清的人。” “我也不知道。”章若卿突然烦躁起来。 昨天他浓情蜜意说得好像一秒没见她就活不下去似的,今天又整一套不告而别,翻脸比翻书还快,情绪比三岁小孩还不稳定。更让她烦躁的是,她自己竟然被他牵动情绪,在听到他走后真有一种失落感。 招娣看出了她的情绪,但也不好说什么,章若卿是聪明人,向来一点就通,除非就是偏要执迷。所以,作为朋友点到为止就好。 “走吧,送你回姨妈家。我的小车跑山路更合适,比他那个好,我看那车刮得都不成样子了,啧啧……中看不中用。” 章若卿“噗呲”一声笑出来,头顶上的乌云跑了一半。 回去的路上,招娣绕道开到了县城中心的商场,买了些水果和保健品一类的东西,又到银行取了些现金,上车后她将现金交到章若卿手中。 “这什么意思?”章若卿疑惑。 “东西是做做样子买给我爸看的,钱你找机会趁他不在悄悄给我妈。不然每次我回去,他都死盯着我和我妈不放生怕我悄悄给我妈钱,他现在老了喝酒喝得身体也不好,是打不动我了但嘴还是不饶人,不骂我赔钱货改骂我有钱不认爹了。我当然不认他,管生不管养,15 岁之前我妈养我 15 岁之后我自己养自己,我凭什么认他。”招娣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车快开到村口,正好经过一片稻田。每年暑假,漫长的夏日下午,烈日炎炎没有动画片游戏机打发时间,这片水稻田是她们常去的地方,因为有清凉的水和水里的鱼。 招娣顺章若卿的目光看过去,回忆起那时候,笑说:“还记得那年我抓了别人田里的一条鱼,我爸差点没把我打死,要是没有你挡在我身前,估计你这ʟᴇxɪ会儿应该提着水果拿着花到山上去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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