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见面后就谈了彩礼,要了三十万,他们也都一口答应了,挺爽快的,态度也好,领证结婚之前给了十八万,剩下的十二万说等算好日子正式办了酒席以后,用收到的礼金给。” 魏雪红着眼眶:“一开始,他对我也还不错,但办酒的事却说不急,他们家老人刚走,要先办丧事,接着就办酒怕不吉利,索性让我先备孕,等生了孩子,正好过了丧期再办,还是个双喜临门。” “我想着也行,可没想到一直怀不上,我去医院看了好几次,也在吃中药调理备孕,可他就突然像是转了性,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不仅一分钱不肯给我,还动不动就对我骂骂咧咧,什么事都找茬,我妈劝我忍忍,男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就忍了。” 一段关系中,忍让通常除了委屈,不能带来其他任何,不仅无法换来对方的反省和改正,通常只会纵容对方变本加厉。 果然,魏雪也不例外。 她低下头,啜泣道:“可他一点没收敛,还越来越过分,上次我想买备孕的叶酸没钱了,打电话问他要,结果他不仅没给,当晚满身酒气回了家,就给了我一个耳光,狠狠推了我。” “这之后,更是动不动一言不合就打骂我。” 对妻子动手,简直是毫无人性的行为,然而魏雪更愤怒的,显然是另一件事—— “之前说好过丧期要办的酒席,他们家绝口不提了,还成天阴阳怪气骂我赔钱货。” “连我包了块地,种点生态菜,想着家里自己吃吃更健康,都被他们骂是有病,太矫情讲究,不愧是赔钱货。” 魏雪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开始流泪:“这些事让我在娘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我妈原本都和村里说开了,现在这么一搞,我妈我弟都不理我了……” …… 故事不新鲜,但很典型。 林舒又按照惯例耐心地问起了共同财产之类的信息,并让魏雪针对这些,填了一张更全面的表。 魏雪一边填,一边语气急切:“林律师,许律师,我什么时候可以签那个代理合同?签了你们就是我的律师,就能把我老公叫来谈离婚了吧?” 许诗嘉起身:“我可以现在去打印合同……” 林舒喊住了许诗嘉:“打印机坏了。”她看向魏雪,“回头过两天打印好了我们寄给你,你看可以吗?” 许诗嘉有些不好意思,他补充道:“如果寄到家里不方便,你可以提供代收的丰巢柜地址。” “能寄家里?那太好了!”然而出乎许诗嘉的意料,魏雪一听能寄家里,竟然十分激动,“就寄家里吧!” “她那老公都家暴她了,离婚律师委托代理合同还寄家里?万一被那个男的拆开看到,她的人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吗?” 虽说已经指点了魏雪一旦遇到家暴如何求助躲避,如何保留证据,但她一走,许诗嘉便纳闷和担忧上了。 等他去了一趟打印室,便重新风风火火进了林舒办公室,满脸不解:“打印机没坏啊?你骗她?” 许诗嘉盯着林舒:“是不想接她这个案子吗?” “不是。”林舒早料到许诗嘉的反应,她指了指椅子,示意许诗嘉坐下。 “许诗嘉,你先告诉我,你对这个案子的感受。” 许诗嘉虽然是男的,但在两性上立场非常公正,他的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婚礼是女生一生非常重要的时刻之一,魏雪的老公张简易不仅出尔反尔取消婚礼办酒,还酒后推搡妻子,这个男人很糟糕,外加他们结婚也很仓促,婚前没有经过必要的磨合相处,这段婚姻对魏雪确实不算是良配。我肯定是支持当事人离婚的决定的,也会全力以赴配合她。” “你想你心里也知道,这个案子,是我特意选给你办的。” 许诗嘉看了眼林舒,像是有些意外她的开门见山,他抿了抿唇:“嗯。” “辉哥去开拓聋哑人法律市场了,铁牛哥又不能见客户,能干活的只剩下我了。” “这个法律援助案子被分配给我们所,但我真不想接,完全是可以推给其他团队的,我把这个案子接下来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做一个这样的案子。” 许诗嘉果然狐疑地皱起了眉:“你不用说这些,我愿意做这个案子,没钱我也愿意,毕竟魏雪这个情况,尽早离婚让她有个安全的环境比较重要。” 许诗嘉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但很多时候,办案光有正义感是不够的。 “我谎称打印机坏了,是因为我知道,魏雪不会真的签这个委托协议。” 林舒用签字笔敲了敲桌面:“她不想离婚。” “可那男的都那么对她了!” “你此前没办过离婚案件,所以没有经验,这类案件里,往往一方喊要离婚喊得很响,但真的到法庭上,却和对方和好如初追忆往昔抱头痛哭的大有人在。” “魏雪身上我观察过了,没有明显的伤痕,她号称的家暴是否存在,首先存疑;但最重要的事,魏雪最在意的,不是张简易的打骂和态度差,而是那场酒席。” 许诗嘉显然还没有听懂林舒的言外之意:“谁都会重视自己婚礼的,她在乎也很正常。” “但魏雪重视的真是婚礼吗?她重视的是婚礼后对方约定要给的剩余的十二万彩礼。” 林舒看向许诗嘉,提示道:“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微妙,得知没法办酒,‘我妈我弟都不理我了’。” “正常人的逻辑里,女儿被夫家欺负了,怎么的都是同情自己孩子,怎么还能对自己孩子生气?” “魏雪丈夫的家境远超魏雪,但是比魏雪大了十二岁又愿意相亲,但直到现在才结婚,这种除了挑剔,大概率就是先天有些不足。如果是挑剔的,那么最终选定的妻子,一定是学历、家境各方面都比较优秀的,显然魏雪不是这种情况,所以我倾向她的丈夫张简易可能有一些先天不足。” 许诗嘉不服:“这都是你瞎猜的,有什么证据?” “我刚简单翻了下魏雪的朋友圈。”林舒说着,把手机推给了许诗嘉,“你看这是她几个月前发的一段家宴视频。” 这段视频里,能清楚地看到,张简易长得矮小,个头和魏雪差不多,头发稀疏,看着远比实际年龄还显老很多,最重要的是,他走路时,有一只脚显然是跛的。 “做律师,不仅要倾听当事人说了什么,更要去自己调研,补全信息上的死角,这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一点。” “第二点,从这些自己调研收集的信息里,拼凑出事实和当事人的真实意图。” 她说着,给许诗嘉看了魏雪另外一条状态:“魏雪弟弟和女朋友最近也谈婚论嫁了。” 这条朋友圈里,是一对小情侣,魏雪配文—— “弟弟弟妹马上也要修成正果啦!” 林舒喝了口咖啡:“不管如何,魏雪年轻,真要找起来,肯定能找到比张简易好的。但她能见面后,很快决定和张简易结婚,她的妈妈还大为赞同,你觉得真的是因为张简易人好?还是因为他家爽快地愿意给三十万彩礼的作用?” “联系到魏雪的弟弟有个谈婚论嫁的女友,魏雪家原生家境很差,所以我更倾向,魏雪妈妈是想赶紧拿了女儿的三十万彩礼,去给自己儿子娶老婆。” 这么一分析,许诗嘉终于有些反应过来:“所以她办不了酒,她的妈妈和弟弟都不理她了,因为张简易家原本就说剩下的十二万彩礼等办酒后用收到的礼金给,不办酒,没礼金,拿来的彩礼。” “没错。所以她听到律师委托协议可以寄到家后,反而非常高兴。”林舒解释道,“如果真的遭到严重家暴,怎么会冒着被丈夫发现激怒丈夫的风险寄到家里?我只是试探确认下,她的反应证明了我的推测。” “所以我觉得她并不真的想离婚。”林舒看了许诗嘉一眼,“她多半更想利用闹离婚,赶紧办酒,拿回说好给的另外十二万彩礼,让律师把委托协议寄回家,她多半会故意让张简易看到,这样才能暗示对方,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可要来真的了。” “但家暴到底存在与否,严重程度如何,这是我们可以帮忙的,你先把律师协议寄过去,然后等两天再和她聊一次。如果确实不存在家暴,只是彩礼方面的纠纷,那你就帮忙针对彩礼两边协调沟通下,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 “你要知道,婚姻案里,当事人在律师面前喊的,未必是真实的内心,很可能是准备利用律师威慑对方,从而在婚姻里逼迫对方让步或者达成自己的目的。” 林舒看向许诗嘉:“如果当事人压根是没有离婚意愿的,律师却误信了对方,甚至因为朴素的正义感冲在前面帮忙沟通交涉,最终一旦你的当事人达成自己目的后,往往不仅不会离婚,还会和另一半重归于好,而这时候,律师就成了背锅侠,你的当事人大概率会指责你挑拨了夫妻关系,然后他俩亲亲热热,你当坏人背骂名还可能惹上一身腥,更别提律师费了。” “有些当事人可能非常老实,但也有不少当事人就有些狡猾了,会把自己营造成受害者形象,引发律师的同情,从而拿捏律师为自己更卖力干活,或者引导律师给自己当枪使。” 许诗嘉的问题在于他太少接触这样烟火人间的鸡毛蒜皮了。 “我相信你能很好的和商界精英、高学历高层次的客户沟通,但一个律师不能只片面地擅长一类客户。” 对林舒的话,许诗嘉显然不服:“为什么不能只擅长一类呢?你鼓励辉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觉得他只要垄断聋哑人法律市场,就创收无忧了,我为什么不行?” “刘旭辉是从无数民事纠纷小案子里摸爬打滚过来的,他在和不同阶层客户沟通上没有短板。”林舒盯着许诗嘉,“能专注做好一类客户就有饭吃也没错,但你想过没有,你服务的那一类客户,可能产生纠纷的对象是三教九流,你为客户处理这些纠纷,就必须和三教九流各种人打交道。如果你不擅长和他们打交道,你怎么能真正的服务好你的目标客户呢?” 至少需要人情练达和各式各样的人都能很好沟通,才有资格说自己专注做其中一类客户。 “许诗嘉,你很聪明,我相信这个案子我点到为止到这一步,后续你可以举一反三自己跟进。”林舒的眼睛盯着许诗嘉,“我可以放心把案子交给你对吗?” “嗯。” 事实上,许诗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旭辉年纪大经历多,比自己擅长和人沟通很正常,但铁牛远比自己还差,怎么不见林舒批评铁牛去呢? 只是许诗嘉的诸多不满,在被林舒用亮晶晶的眼睛认真盯着时,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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