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管折射出荧蓝冷光,几乎让人看见一幕命案的发生,苏青心口一颤,想也没想就扯着嗓子喊:“你们想干什么!法治社会,出手打人是违法的!” 马仔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人模狗样,“我们也不想打搅,但他先进来了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赶紧让我们带他走。” 能感觉到孟叙冬暗暗喘着气,似乎受伤不轻。苏青从他身侧迈步上前,挑起刷把指着所有人,大义凛然,“我对象是警察,人就在楼上,赶紧滚。” 马仔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似的,伸手欲把苏青推开,苏青扯脖子蓦地高喊:“小武——” 马仔迟疑着,伸出手指指了指孟叙冬眼睛,带着人大步离去。 苏青蹑手蹑脚跟着去瞧,当真看不见人影儿了,她转身背靠门扉,长呼一口气。 呼吸放缓,她睁开眼睛看见孟叙冬掀开浴帘拖着湿漉漉的毛衣走来。 完全光照下才看见他脸上挂彩,肢体也有些不协调。他扫视周围,自顾自拉开没插电的冰柜拿了一瓶纯净水。 苏青惊了,两步跨过去,用刷把端抵合冰柜门。 门缝夹着手,孟叙冬侧目看向她。 “放下。”苏青冷声。 孟叙冬不理会,用力撇开冰柜门拿出纯净水。他另一只手似乎无法大幅度动作,手掌握了两下,决定用咬的拧开瓶盖,接着将水往头上倒。 血水从额头往下淌,他用掌心按着眼皮血水抹开,丢手甩出几滴。 这伤不知是在水池磕的还是先前被人揍的。 苏青稍显冷淡地说:“你也可以滚了。” 孟叙冬挑起眉梢故作疑惑,与她目光对峙。他忽地敛了表情,蹙眉问:“你说什么?” 苏青咬牙挥起刷把,毛刷擦过他耳畔之际,刷把被他勐地握住且往前拽。她惯性往前跌,几乎快点到他胸膛。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不想在力量较量下落下风,尽管他们的悬殊如此明显。 他们扭打着抵拢吧台,刷把掉在地上,听不到一点声音。 吊灯澄黄的光晕晃荡,孟叙冬几乎压在苏青身上。她觑了觑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你跟谁俩呢?” 孟叙冬喉咙发出闷声,掰起她下颌盯住唇形:“小武,叫啊?” 他巴掌浸过冷水,贴着她发热的脸,藏在头发底下的脖颈悄悄冒出汗。 “孟叙冬!”苏青一把推开他。 更像是声音把他撞开的,孟叙冬身影晃动着站稳,拢手揪着肩头袖子,暗暗嘶声。他抬眸看她,“啊?我们认识。” 能不认识么? 他们一个家属院长大,住楼上楼下,看一台电视,吹一台空调,分一个大蛋糕,牙都一起长一起掉。直到小学六年级,如果不是轮机厂倒闭,他们的人生轨迹免不了还会重叠。
第2章 002在彼此的二十岁,荷尔蒙像打翻的廉价啤酒 002 那年在澡堂子里老孟趁着醉意抖出下岗单干的念头,遭到了大伙儿无情嘲笑。 随着国企改革的哨声吹响,外贸飞跃带起建筑行业兴起,沿海城市到处都在造新楼、开商场。而大部分老工人沉浸在大院繁荣的景象里,对历史转折毫无察觉。 老孟是真正的乡下考出来的大学生,和这些父辈就在工厂劳作的伟大工人阶级有云泥之别。人们一向不大看得起他,或许还有点微妙的嫉妒,最终和厂花结合的是他。 轮机厂同辈人普遍崇拜的是老苏,工人子弟出身,业务精湛,还很有格调,能弹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家喜欢聚在厂澡堂里听老苏侃侃而谈,讲电影和上一辈的艰苦革命。 老孟觉得老苏和大伙儿不一样,邀请老苏和他干一番事业。老苏淡淡一笑,没表态。然而仅仅过了八个月,买断工龄的承诺失效,领导卷款潜逃,老苏和无数工友们流离失所。 那个冬天太冷,冷到想将自己埋进雪里。一向自恃天子骄子的老苏低了头,带着妻女敲开了老孟家寓所。冬天过后,老苏跟着老孟去了省城,艾秀英带着两个女儿来到澡堂。 她们都以为这是暂时的,直到更深的冬天,工地出了人命官司,老苏失魂落魄地回来。 和轮机厂一样,老苏倒下了就再也没起来过。 艾秀英讨厌老苏,更讨厌孟家,仿佛孟家是导致他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上个月孟家姑姑揣着五千元来参加老苏的葬礼,艾秀英咒骂孟家的不义,将人推搡了出去。 苏青和孟叙冬也有些年没见了,他看起来比上次狼狈得多,可他什么都没解释,推门走了出去:“门锁好。” 玻璃上覆盖一层雾气,苏青揩了一个圆点欲往外看,可眼睛放上去的一瞬又扭转了头上楼。 楼下动静吵醒了艾秀英,她迷迷糊糊以为还早,起来摸手机才发现凌晨两点了,赶忙披上衣服准备下来看。 苏青正好拦住她,难得柔和地说:“说没什么事儿,只是有几个喝醉酒了的人路过。” 艾秀英将信将疑,瞧见苏青还穿着塑胶围裙,拢眉:“说了多少遍,围裙袖套清洁工具都放楼下!” 回澡堂务工月余,艾秀英没有一天不在嫌弃她好吃懒做、做不好事。想到艾秀英那么操劳,今晚想帮着多做些,不料又遭到责骂。她怔了一怔,转身下楼。 心还闷着,忍不住吐露一句话:“小武说让两家人正式见面。”也不顾身后的艾秀英什么反应。 苏青到吧台脱掉围裙,套上厚实棉服,揣着钥匙和手机往外走,听见艾秀英唤,“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还摆谱,说你一句都不成了!” 苏青没应,艾秀英赶来拽住她。急促呼吸打在脸颊,下意识以为要挨揍了,苏青偏头躲,不经意对上艾秀英的目光,却见那眼里有笑意。艾秀英缓了缓气,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探脖子问:“小武咋说啊?” 风卷起雪沉进墨蓝夜色,门口一盏灯映着,艾秀英的脸庞在明暗交界里,每一道干燥的褶皱沟壑都显得尤为清晰。苏青注视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以至于生出了自我保护机制,要来点恶作剧。 ——说出孟叙冬的名字。 “你唬我是不?”艾秀英皱眉。 苏青错开视线,回避坏念头:“他说年前,估计也是父母的意思。” 艾秀英瞧着苏青不像说谎,放下心,眉梢都笑起来:“年前好,要不赶上放假呢……”说着局促地来牵苏青的手,“这么晚别出去了,妈也不是故意吵你是不,你干了活儿多累,早点儿睡吧啊。” “嗯。” 县城的夜晚并不都那么安静,但不安静的那一面属于不安生的人。苏青知道自己没地方可去,顶多去网吧打劲舞团。这个年纪反应力不如青春期,段落一长就不行了,打到最后也没劲。 老老实实闷了一宿,清早趁艾秀英去赶集,苏青在街那头的五金店买了一张雨布,翻上屋顶将天井窟窿遮上,收拾了碎玻璃,给浴池放水。 然而艾秀英一回来便察觉了问题,不用苏青坦白,兀自认定昨夜有人闹事。 “咋不报警哪,也不知道叫我?!” “没出啥事儿。” “这叫没啥事儿?”艾秀英眼瞅苏青怎么看都来气,“一张玻璃你知道多少钱不?盼着生意好起来了,这不又白干!” 苏青耸了耸眉头,不吱声。 艾秀英不肯作罢,“什么人你没看清?” 苏青知道此刻如果说出孟叙冬的名字,就能在这场从未消停的较量中获得压倒性胜利。可更怕看见艾秀英惊慌失措,看见强势的母亲需要躲闪。 “我赶人都来不及,没能还仔细看。”苏青摸出手机假装忙碌,“大姐姐不是说要回来么,我问问,到时候好去接她。” 艾秀英一巴掌拍在苏青肩头,“你别跟大姐姐要钱,为了张玻璃好意思么。” “怎么会。”苏青无甚底气。 艾秀英瞪了苏青一眼,转而叹息,“操持了葬礼,这事儿就算完了,你大姐姐什么身份,往后别打扰她。” 自从大姐姐结婚,艾秀英不知说这话多少遍了,可苏青还是听不惯。身份在这里往往代表能调动的权力关系,大姐姐从工人的女儿变成了县支行行长家的媳妇就叫有了身份。 有身份的人过的都是好日子,不像她们。 “葬礼上大姐姐自己说要回来的。”苏青轻声说。 “回来那也是孝敬公婆,你没听别人说你姐夫升了。” 苏青忍不住咕哝,“人婆罗门,不升谁升?” “那你也给我找个去!” “……我这就找人赔玻璃。” 雪陆陆续续下到月底,苏青终于在网吧撞上孟叙冬。网吧重新装修过,设备还算新,县城学校的孩子都来这儿,和他们当年一样,其余上了年纪的都是没能离开县城的混子。 禁烟标识下一片乌烟瘴气,孟叙冬在四面八方烟雾夹击下,手边竟没有一支烟。 苏青踢了沙发椅一脚,动静大的一排人全看过来。 孟叙冬挑眼一瞧,回头继续游戏,跟不认识似的。 苏青双手抱拳,“起开。” “姐你谁啊?”旁边一裹着染发塑料膜的金毛昂头呛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在上街美美发廊的客人。苏青没搭理,又往孟叙冬椅子踹。 “没看见我关键局?”孟叙冬摔了耳机。 苏青微怔一瞬,开怀大笑。 那金毛探头探脑,“师父你认识?” 苏青倒先搭腔,“唷,孟叙冬你还当人师父了。” 金毛一脸严肃,“你是谁?” “别贫。”孟叙冬推椅子站起来,背后电脑屏幕黑压压里带点红,扫雷游戏 Game Over。 他也不觉得多丢面儿,正儿八经看着苏青,“啥事儿?” “那天的事我没说出去……” “你以为是什么事?” 话在喉咙里打转,苏青说:“我管你什么事,玻璃坏了。” 孟叙冬微挑眼梢,和那晚一样没正形,“哦,你要多少?” “我要你找人买好玻璃给我装上。” “看来给你添麻烦了。” 正常一句话,孟叙冬用正常语气讲出来忽然就不正常了。苏青惊讶他竟会讽刺人,“当然了,大半夜你上哪儿躲不行,偏上我家,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两人只隔椅子扶手一角,离得很近,可说完这话苏青才意识到,想要挪退,却被孟叙冬率先握住了胳膊。 正有一帮男孩儿揣着圣诞铃铛从过道穿过,险些撞到她。笑闹声拂过耳畔,苏青若无其事抽出手,往旁边站,“成不成?” “不成……你叫警察?” 想起那晚的宣语,苏青确定孟叙冬这回真是在取笑她,不免也有些气恼。 “我天天缠你,到你给我弄好为止。”一贯闷沉的人命令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也不知道是当老师的毛病还是面对孟叙冬被激发了什么原始本能。苏青说完这话自己也有点蒙,愣愣看着孟叙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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