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的人一听这话,互相交递眼色。 孟叙冬视若无睹,在位子上落座,一面拿出手机发消息问老婆吃饭没有。回复很快来了,老婆说吃了,一会儿和妈妈散步。 “你呢?” 孟叙冬说:“正准备吃。” 然后便没了下文。 他老婆不在身边的时候,总给人冷淡的感觉。可在他身边时撒娇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完全是表演。 孟叙冬还想说些什么,老孟递来盛着陈酿的醒酒器,叫他给叔伯倒酒。 人们围坐,觥筹交错间听老孟谈笑风生,好似当年的老苏。 时间像进行缓慢的牌局,一张张扑克牌打出来,还不见底。孟叙冬摩挲着酒杯,难以辨析喧闹的话语。杯底的手机牵引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静悄悄。 和往年一样,宴席之后,客人继续到棋牌室娱乐。身影移动之间,奶奶紧紧抱着布包,和一干亲戚拉扯,“冬子,冬子咱该走了!” 孟叙冬护着奶奶挤出人群,还未走进玄关,钟玫快步拦下他们,“妈,不是说好了吗?您那果园我找人去打理,保证今年收成一样好……” “你懂啥!我必须得走,冬子也得走,媳妇儿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哎呀妈——”钟玫不小心使了劲儿,拽下了奶奶的布包,证件与存着散落一地,还有一本泛黄的乐谱。钟玫脸色一变,忙跪地捡起。 奶奶伸手打开她,“别碰我的东西!” 钟玫僵硬顿住,见孟叙冬两三下捞起东西放进布包,劝慰:“冬子,你不能走,你爸有重要的事儿要宣布。” 孟叙冬看也不看她,挑唇角哂笑,“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钟玫轻轻拉他衣袖,轻声细语:“不一样。你也知道你爸现在的情况,他着急呀,何况你现在结婚了,你不想着你自己,也要想着小青。年轻人打拼不容易,你帮想为你们做点什么。今天家里的人都在,哪怕你做样子呢,面上答应他,有什么我们回头再商量。” 孟叙冬低头,自下抬眸,眼里藏着威慑,“我要真答应?” 钟玫一顿,笑,“那更好呀。” 奶奶站在门口,回头唤冬子。孟叙冬叫陈春和带奶奶先回去,一路哄着奶奶上了孟家的车。 车门之间,奶奶握了握孟叙冬的手,颇有些郑重,“好孩子,回头带媳妇儿来乡下,给你们整烧肉吃。” “必须的。” 孟叙冬合拢车门,俯身同副驾驶座上的陈春和说话,“晚上看好门,有什么给我打电话,我这儿完事了就过去。” “放心吧师父。” 夜深了,客人陆续散去。老孟将大姑一家和钟家的至亲叫到书房,端着酒杯发表宣讲。 钟家叔伯喝多了,数次打断老孟。老孟忽然砸了酒杯,玻璃碎在地毯上,鸦雀无声。钟玫打圆场,劝慰老孟坐回椅子上,言语贴心,数十年如一日。 钟玫说:“老孟当年也是从基层干起的,这没什么不妥的。” 钟家小叔说:“大姐,咱姐夫那是实打实的高材生,干基层,干的是工程师的活儿。一来时代不同了,现在行业管控多严,你叫冬子上业务、谈生意,指不定弄不明白呢。” 钟玫皱眉,“少说两句。” 老孟缓过起来,抬手示意,“我让冬子回来做事,话还没说完你们就叨叨。小时候不懂事,这几年冬子怎么样,也都有目共睹。肯定还是要深造的,也不迟,也不难。冬子,你自己说。” 孟叙冬扯了下唇角,握着手机迈步往外走,“我老婆打电话来了——” “好,好,你这辈子是忘不了你妈了,找个老婆都得是你妈看上的。”老孟抄起酒瓶砸过来,“我告诉你,你妈早死了!你妈还有苏家的人,全他妈是索命鬼!” 一张脸紧绷而显得削瘦,颀长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略一晃。孟叙冬轻描淡写,“放心,不止死人,干爹也在想你。” “混账!逆子!老子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钟玫没劝住,一个踉跄跌落,手心碾过酒瓶碎玻璃。 狗在叫,每个人都吵着什么。孟叙冬想他是有老婆的人,出门在外要给老婆报平安,还得去看房子,那是他老婆辛苦还贷的房子,不能白让人占了。 头一次,他没有失控。 亦是头一次在十二岁之后只站着挨打。 “你要死我不拦着,我还得——”孟叙冬仍是笑,血淌过脸颊,好似一只爬行的红色蜥蜴。 钟玫受伤也未出声,此刻却惊声尖叫。 醒来在医院病房,额头缝了五针,不重。耳内堵塞,听力损失达到史低点,反而觉得耳朵好吵。 床帘外,钟玫同医生说着什么。孟叙冬翻遍全身没找到手机,要从病床下来,钟玫见了,急忙劝阻。 “手机。”孟叙冬一开口,耳膜便涌动嗡鸣。他皱眉忍耐着,重复了一遍。 钟玫从包里拿出他的手机,眉目间关切不已:“感觉怎么样?” 孟叙冬没应声,回拨了昨晚的未接来电。 他老婆的声音像和在酒里的跳跳糖,无法完全捕捉。老婆说她在做炸鸡蛋果,他还从没吃过她做的东西。 听力模糊,思绪并不会就此变迟缓。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回答,可那边已经中断通话。 他老婆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是忘记也匀一些给他。 孟叙冬静默片刻,给陈春和打了电话。陈春和和奶奶在乡下安顿下来,一切都好。 孟叙冬揣上手机,朝钟玫说:“滚。” 几位医护人员面面相觑,钟玫笑着叫他们出去说话。 几瓶抗炎药输了一下午,晚上护士过来换药,孟叙冬发觉能听清一些了,要求出院。护士说医生建议他留院观察,等人走了,他拎起皱巴巴的西服外套便离开。 三甲军医院有点儿忙,救护车挡在门口车道上,孟叙冬侧身避让,拦了辆车,回别墅取面包车。 昨日的喧闹烟消云散,别墅空了,只有一位阿姨在。 听见动静,阿姨急忙联系钟玫,追出来,却见面包车飞速驶离。 雪落了下来,散乱狂舞。 雨刮器摇摆,前方置了不明路障。孟叙冬看了眼侧视镜,打转方向盘。霎时间,前后两辆车围抄,他没踩刹车,直接撞上那车尾。 保险杠肯定是撞坏了,车壳漏烟,一缕缕白气散开。 寂静的长街出现一帮人模狗样的马仔,孟叙冬推门下车,一脚往来人身上踹。 肾上腺素飙升,人完全亢奋,感觉不到头痛。耳朵嗡鸣像锥刺扎进脑袋,也只是一瞬。 “来得正好。”孟叙冬按响指骨,拳头准确无误地挥向马仔下颌角,然后是腹腔。 马仔闷哼着退却半步,“不是吧冬哥,玩真的?” 预感背后的动作,孟叙冬反手拽住即将落下的钢棍,趁势扭住马仔的手,再猛力一拳。马仔跌跪下来,孟叙冬抡走钢棍。 器械摔打之声交错,孟叙冬忽觉视线变得模糊,液体淌过眼尾,额角的伤口裂开了。他未眨眼,横扫四周,一瞬间意识到什么。 蒋家小叔不在—— 一记上勾拳回来,孟叙冬偏头避开,一跃跨过路障,朝老街的方向奔去。
第38章 038是的话,你要吃醋吗 038 雪花飘散在蓝色的夜幕下,房间里的灯忽明忽暗。苏青紧拢着门框,不让人将她拖走。鞋与地摩擦得焦躁,最后一点力气也要消失了。 窗户吱嘎一声,有人跃窗而入。 身影一闪,孟叙冬一脚踹开马仔,将苏青拉到身边。他额角脸颊一片血色,缠住她的手关节破了口,看起来经历过一场恶战。 孟叙冬迈出一步将苏青完全挡在身后,转动肩肘,抬手揩去眼尾的血珠,面色阴鸷。 门边的蒋蒙脸抽了抽,咬牙切齿,“妈的,一帮废物,没一个行的!” “来啊,你上。”孟叙冬挑笑,分明脸上挂彩,还颇张狂。 蒋蒙转笑,“冬子,有话好说啊,你干爹听说你新婚,特地让我来贺喜。” 孟叙冬一把拎住他衣领,扼杀呼吸一般,“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哪天老孟身边没人了,拖他到老街的废车场,用绳子勒死,再一把火烧干净。骨灰我不要——”勾身虚贴他面颊,轻声细语,“但动我老婆,你就这么着。” 警笛声掠过长街,蒋蒙脸色一变。 孟叙冬莫名失笑,拍了拍他的脸,“怂了?” “不服老不行。”蒋蒙亦笑起来。 “真是闲得慌,不如我给你们找点事做。” “让你爸把这么多年欠你干爹的人情吐出来,一切好说。” 孟叙冬冷哂,直起身,“滚。” “回见。”蒋蒙抬起双手,怂耸肩表露无辜。 门摔合,苏青才感觉自己在微弱地发抖。看见孟叙冬转身,她迅速背过身去。 那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孟叙冬从置物架底下拿起手提包,开始收拾衣物。 苏青捏紧手指,迫使自己挤出声音:“跑路……?” “去乡下,路上说。” 孟叙冬手机摔烂了,问苏青要手机给陈春和打电话。苏青注视他片刻,将手机扔了过去。 乡下没有人打扰,奶奶一切安好。孟叙冬放下心来,用手背碰了碰额角。 苏青瞧着他的动作,不知怎么生出几分愤恨。她从置物架上找到一瓶酒精棉,叫他坐下。 酒精棉是用来清洁的,房间已经一尘不染,她还是会觉得有好多灰尘。 目光僵持片刻,孟叙冬坐在了椅子上。苏青一手逮着他耳朵,一手擦拭额头的血,发现不止额头有伤,缝针延伸到发缝里,看着有些狰狞。 “两天不见人,就是打架去了?”她克制着使声线平稳,用力按下酒精棉。 孟叙冬下颌紧绷,“喝大了,不小心摔的。” “扯淡。”苏青丢了酒精棉,又取出两团,“你有一句实话么?当初说那是你爸找来的人,逼你回去相亲。” 血水淌过眼尾,孟叙冬掀起眼帘,透过吊灯刺眼的光晕注视她,“不是的话,你想怎样?” 苏青抿唇不语。 “老婆……”孟叙冬起身,苏青低头退了一步。 灯盏悬在头顶,看不见彼此的影子。 “不是要去奶奶那儿?”苏青绕开他,率先拎起大包出门。 他们在街口拦了辆计程车。夜里车少,加价司机才肯走。从县城去乡下比去市里更近,计程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飞驰。 那军打电话。 电话接通,传来推麻将的声音。孟叙冬说他的面包车追尾抛锚了。那军多的没问,一口应下立即叫拖车,赶明儿就给他修好。 难能拥有雪中送炭的朋友,还好了几十年。 苏青望向窗玻璃,雪花投进缝隙,在阴影变化之中舞蹈,让人感到寂寞。像是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未曾拥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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