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将手背到身后,差点面斥请他“自重”,谁知他又丢出一个重磅问题。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叫我三哥了?” 他眼中笑意甚浓,笑得她当场恼羞成怒:“我没有。” “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好,”他从善如流,“我听错了。” “但你可知道,”季辞略微弯腰,认真看她的脸,“我在那个时候,并非完全不清醒。” 程音如遭雷劈。 颈后汗毛竖起,她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惜为时已晚,他问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 ‘知知,那晚我吻你了,对吗?” 季辞其实并不确定,他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也在猜。 他的“急症”,最近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代表着他身体的承受力在下降,容易让他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这个秘密,就连季辞最贴身的助理梁冰,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根本说不清老板生得到底是哪种病。 其实那不是病,只是副作用而已。 出于科研的目的,季辞在颅内植入了一对视觉假体。 通过对假体进行微量的电刺激,可以诱发视觉通路的神经兴奋,进而产生光幻视,即使是盲人,也能一ῳ*Ɩ 定程度上恢复视觉功能。 这项研究如能成功,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但它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在这条路上,研究者完全没有范例可以遵循,只能自行摸索前行,跌跤摔跟头是家常便饭。 季辞之所以会偶发神经系统错乱,正是因为假体在刺激视觉通路时,会同时影响周围的皮层。 一旦刺激剂量失误,受体便会陷入短暂的认知混淆。在此期间,意识完全不受自主控制,也许会记忆留存,但这种记忆并不可信。 换句话说,季辞根本分不清混乱中留下的记忆,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 当然,大部分时候,由于幻境看起来过于荒唐,他要做出确切的判断并不困难——譬如七年前,他第一次植入假体的那一夜。 无人协助,自行手术,初次试验,难度不言而喻。 由于首轮的刺激剂量把握不准,当时他直接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醒来时,眼前的世界莫名变成了多维空间,随意延伸出不可能的时间线。 他跌跌撞撞走在街上,一头扎进幽暗的后巷。在那里,他竟然再一次见到了知知。 失踪了5年4个月零16天的知知。 起初季辞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光谱流转,忽明忽暗,熟悉的街景变成赛博朋克风味,仿佛某种科幻电影的布景。 车灯照进暗巷,两只狼人正在撕咬无辜的少女,那时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在做梦。 北京城怎么可能出现狼人。 道德感作祟,即使在梦里,他也还是奋力上前,拾起一根木棍,赶走了那两头怪物。 他在梦中见义勇为,梦神便赐予他至高奖赏:女孩的脸在光晕中显现,竟是他梦寐以求的那张脸。 知知双目微睁,在看清楚他的那一刻,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三哥。” 这个称呼,让他越发笃定,自己身陷于梦中。 可是他毕竟找到了她,在辗转多年之后。是真是梦,今夕何夕,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他牵着她在夜幕下奔跑,身后远远缀着狼群。 他们小心闪避,跑过长长的楼梯,终于躲开了追捕,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三哥……”私密黑暗的小房间里,她低声呼唤,亲吻他的嘴唇,下巴和喉结。她的举动热情而大胆,比年少时更甚。 “你说过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她悄声耳语,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她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那应该是某个小旅馆的二楼,窗外流淌着浓郁华美的霓虹,光线妖娆起伏,却比不过她的腰线玲珑。 在这样的梦境中,理智完全没有存在的空间。 季辞从未想过,他能放纵到那般地步。 多年克制一朝崩坏,心魔一旦被唤醒,读多少圣贤书都压制不住。 而她也是个不怕死的,长夜漫漫,醉意熏熏,她死去活来不知几番,稍一清醒,竟还敢继续撩拨。 兴致来时,还跑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皎洁手臂探出阳台,霓虹灯流光溢彩,映着她掌心蓬松的一团雪。 那是一个雪夜。 冷风奔涌而入,卷起她乌浓长发,落在羊脂白玉似的腰背。街市传来行人踩雪的声音,他心头火起,伸手将她拖回房间,狠狠合上了窗户。 窗边,桌边,哪里都逃不脱,哭求也没有用。 他将她扣于桌前,从背后咬住她的脖子,齿尖凶狠地寻觅动脉的搏动。 呼吸节奏全乱,他清朗的声音也变得喑哑:“哭大声点。” 这么多年,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她必须被施以惩戒。 第二天清晨,季辞从梦中醒来,头痛欲裂,缓了许久视力才恢复了正常。 他确实歇在一个旅馆的房间,窗外也确实下着雪,霓虹灯熄了,在白雪中隐约露出几个字:某某招待所。 残存的记忆令他震惊,满床的狼藉更是不堪入目。过了很久,难堪之色才从他清俊的脸上褪去,他将衣物穿戴齐整,仔细搜遍了房间的每一处。 确无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 下楼问前台,答曰他独自入住,并未见过描述中的女孩。 他在白茫茫大雪立了很久,不知是喜是悲。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季辞还和往常一样自律,按时起居,潜心科研,每天两点一线。 但在工作之余,他逐渐变成了一个户外爱好者。 他会找熟知情况的孟少轶帮忙敲定路线,对接地导,路径远至海边,深至山间。接头之后,他便与她告别,独自踏上未知的旅途。 心中暗含一个期待,当他穿过广袤世界,也许在某个转角,能再次获得一场奇迹般的相逢。 …… 这就是为什么,梁冰不说,季辞下意识认为,他又坠入了一场新的幻境。 这些年他以自身为实验体,不断推进测试并记录数据,稳妥起见,再没有用过超量的刺激。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会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回忆当初的那场幻境。 更不会承认,他又因此做过多少难以启齿的梦。 梦中林林总总,破碎又荒唐,交织着过往与幻想,她淘气而狡黠,每每诱他近身,却似指尖砂砾,昨年之雪,怎么都抓不住。 可以想见,当他再次在幻境中将她捕捉,握牢在手心,是怎样一种心情。 所以才会失控吧。 季辞垂眼,看着程音被咬破的唇角:“这伤,是我弄的吗?” 程音从他抛出那个劲爆问题,就被直接点了哑穴,没想到又来了一句更劲爆的。 她想逃走,但背后有张桌子,根本无路可逃。桌上台灯亮着,是漆黑室内唯一的光源,晕黄光线从她背后围拢而来,照映出一种暮色迷离的氛围。 亮处暖赤,暗处鸦青,色彩的对比度拉满,而他站在半明半暗之间,显得发色如墨,鬓角如裁,眉目俊美到森严。 她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唇:“不是。” “你撒谎的时候,有些小动作,”他声音里带着笑,“我每个都认得出来。” 这是实情。他俩从前天天猫捉老鼠,她再诡计多端,都逃不出他的明察秋毫。 程音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对话,于是硬着头皮承认:“你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帮你做了心肺复苏,仅此而已。” “嗯,谢谢知知救我一命。” 见了鬼,他那一声“嗯”,含在一声轻笑当中,居然还带着宠溺的波浪线。 “没、没有其他的了。”她有点结巴。 “嗯,我相信你。” 语言是怎么表达出相反意思的,这是语言学家至今也没研究透彻的领域。它与氛围有关,与表情有关,与说话的人略带调侃的眼神有关。 程音实在受不了这种暧昧对峙,心一横:“反正不是我主动的,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认错了人,我受了池鱼之殃…… 这种话程音到底没说出口,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实事求是讲,至少在当时,她还挺沉醉其中的。 “不过,你那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不用放在心上。” 程音本来还想加一句,“我不介意”,转念一想,她其实还挺介意的。 这事不能往深里想——她介意的并非是自己被吻,分明是被误当作另一个人…… 很嫉妒,很难受,果然熊医生说的没错,她说自己不在意季辞,根本就是嘴硬。 程音忽然觉得眼圈发酸。 天呐,她该不会是想哭吧。 程音眨了眨眼,看了眼季辞的肩膀:“衣服干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态度硬邦邦的,连礼貌都不想再顾及。他却站着没动,甚至又靠近了些许。 程音惊了下,手不自觉撑住桌子,身体后移,试图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失败了。 他俯身,胳膊越过她,按灭了桌上的台灯。黑暗突然降临,柔软地将他们包裹,现在整个屋子的光源,就只剩下桌子旁边的那扇窗。 程音此时背靠着那扇窗,几乎坐到了身后的小方桌上。 而后,她感觉到比黑夜更柔软的存在,轻轻落在她的额角,那是一个饱含了温柔和怜惜的吻。 “现在呢?”他低声问。 “现在,我可以放在心上了吗?” 程音不知季辞是何时离去的。 起初,他还试图与她交谈。问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后悔喜欢他,不认他这个三哥等等,是否都是气话。 问她这些年为何杳无音讯,难道一点都不记挂他。 问她为何当年一走了之…… 若是程音还能正常回话,定会当场愤然反击,怎么他竟颠倒黑白。 可她回不了一个字——他居然将她直接抱起,放在面前的桌上,再两手扶住桌沿,以一种圈禁的姿势在问她的话。 她的主板直接被/干烧了。 她像一台故障了机器人,既无法接收,也无法发出信号。程序运行了半天,最终只输出结结巴巴的一句: “这、这是我家,你走。” 程音自觉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冷酷无情,多少挽回了一点气势,不想他听完反而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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