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激烈、悲伤、难以割舍。 “你有你的自由,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他的声音破碎低回,“只要你喜欢就好,我不应该强求。” “可是知知,没有你,我要怎么办呢?” 他们所站之处,恰好在台灯光照范围之外,身处黑暗中的程音,五感总是超乎寻常地敏锐。 但再怎么敏锐,她也无法准确地判断,背后这个抱着她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情绪有颜色,季辞应该是清冷的深灰,像森林最深处无风的湖面,无法轻易被外界窥探。 但此刻,他是五彩斑斓的乱色调,浓烈如一团火烧云。 火烧云依恋地将她紧贴,脸颊摩挲着她的脖子。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云中滴落,热烫而轻盈,划过了她的颈窝。 像盛夏突来的雨。 程音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慌张转身,意欲去看季辞的脸。与此同时,他也恰巧松开了双臂,转而抱住自己的头。 他的面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绛色。 呼吸急促,双眼赤红,没等程音问出一句话,季辞已径直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又来?连续发作?程音彻底慌了。 以前就算犯了头疾,他也都极尽克制,很少像这样直白地表达痛苦。 怎么如此剧烈?刚吃完药就又扛不住?这要怎么处理?冰敷还有用吗?药还能再吃吗?还是立刻送急救? 程音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 最终她决定先做常规处理,如果有进一步恶化,再求助外部医疗。 好在常规处理手段依然有效,又一颗药服下,季辞的状况逐渐趋于稳定——也不能说稳定,他的生命体征是正常了,精神状况却更加混乱。 将近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就这么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睁着微红的眼睛发呆。 程音伸手,想试一下他的额温,被他偏着脑袋躲开。 她蹲下,不料却对上了一双泪汪汪的眼,季辞委屈巴巴,问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我妈妈呢?” 程音:…… 季辞是一个孤儿。 他的父母早亡 ,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程音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听他聊过任何一句家事。 此刻忽然问她要妈妈,如何叫人不诧异。 “你妈妈……是谁?”她试探着询问。 “在大城市,在北京。她工作很忙,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很想她。” 季辞抱着膝,声音有些迷茫,说着话居然还吸了下鼻子。程音没有看得太真切,似乎黑暗中星光闪过,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这一幕还挺美。 漂亮男人坐在暗夜的客厅哀伤垂泪,落地窗外悬浮着万家灯火,又是一张CG名画。 可一想到这是季辞,程音就彻底凌乱了。 他病中的这些呓语,究竟关乎真实,还是他的想象? 难道在他的想象中人生之中,他有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女朋友,而且女朋友是她? 程音困惑,自不必言,她扯了张纸巾递给季辞。 这次他没有躲开,伸手接过纸,胡乱地擦了擦脸。程音顺便试了他的额温,还好,和他平常差不太多。 但平常的那个他,绝对不会趁势抓住她的手。 “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找妈妈?”他问得真诚而礼貌。 姐……姐……? 这称呼直接把程音叫懵了,从女友到姐姐,从限制级到动画片,季辞这一晚在坐什么过山车。 她定了定神,尝试获取更多信息:“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季辞。” “你家在哪儿?” “我家,还是我妈妈家?我们不住一起。我坐了三十个小时火车,才来到了北京。” 季辞抬头观察四周,目光扫过美轮美奂的套房陈设:“这是你家吗?北京的房子好漂亮。” 季总,这是您眼都不眨随便刷卡入住的酒店…… 程音抚额,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姐姐,我九岁了。” 嗯……跟她猜得差不太多,比鹿雪大不了多少。什么姐姐,他应该叫她阿姨。 这到底什么精神疾病,怎么还能记忆跳跃呢? 程音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到梁冰之前曾跟她说过—— 如果季总头疾发作,情况有什么不妥当,一定要吃了药让他尽快入睡,一睡解千毒,等他睡醒,什么毛病都能不治而愈。 “季辞同学,你晚上都几点睡觉?”程音问,“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我想出去。”季辞回答。 “太晚了,出门不安全,我们明天再去找妈妈好吗?”程音循循善诱,“像你这么大的小朋友,晚上九点就该睡觉了。” 她跟鹿雪说话时,完全不是这副甜言蜜语的哄骗嘴脸,经常面无表情,甚至有时候还跟小孩耍耍无赖。 但现在她急着要哄季辞入睡,只能照着《好妈妈不吼不叫教育男孩100招》的路子来。 可是九岁男孩怎么可能听你的。 季辞充耳不闻,爬起来就往外走,那一双长腿飞舞起来,程音哪追得上。 一眨眼,人家已经拉开房门进入走廊。 走廊无人,孟少轶早已离开,不过季辞刚一现身,套房专属的贴身管家便如影随形,从走廊的另一端出现。 “季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管家训练有素,对住店客人闹出什么古怪均已见怪不怪。因此,即使季辞未着上衣,西裤湿透,一路走来带着淋漓的水,他也面不改色。 但客人一开口,还是让他失去了表情管理。 “叔叔好,我想出去找个人,请问北京公交车开到几点?”宽肩长腿的男人,用小学生般幼稚的口吻,彬彬有礼地询问。 管家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程音。 还好,这位看起来应该没磕,她的神情有些尴尬,冲过来拉住了男人:“我带你去!” 男人回过头微笑:“好呀,谢谢姐姐。” 程音:“……外面冷,我们先回去把衣服穿好,好吗?” “哦好。” 季辞的衬衣湿了大半,穿在身上几乎贴肤,程音用电吹风吹了半天,才将他全身上下折腾清爽。 顺带手还帮他吹干了头发。 暖风熏人,男人双目微阖,模样安静。程音不动声色,手指在他乌黑的发间轻柔滑动,企图营造出一种催眠的氛围。 谁知吹风一停,这位祖宗就立刻睁开眼:“快点走吧,姐姐,我还有东西要买。” “……什么东西?” “酥油、葡萄干、核桃仁。”他认认真真数。 “你饿了?” “我不饿,我妈喜欢吃酥酪糕,我会做。” 言之凿凿的……好像他真有个妈在北京…… 程音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但门他是一定要出的,怎么都拦不住,季总虽心智有所倒退,行动力却丝毫未受到影响。 程音一路小跑跟在季辞身后,到了电梯跟前,他却刹住了脚步。 电梯的门开着。 那是酒店的景观电梯,除了观景的那一侧,其余都做了水瀑造景,仿佛一个黑色的大型浴缸。 随着水流汩汩,季辞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他从小不游泳、不盆浴,见到水塘退避三舍,连沐浴都比一般人迅速,厌水厌得像一只猫。 程音本以为,这是他生长在高原的缘故。 此刻看他模样,已经不只是厌恶,几乎称得上恐惧。 季辞一瞬不瞬盯着电梯内侧,仿佛那里蹲着一头看不见的恐怖怪兽,他紧抿住双唇,忽然转身牵住了程音的手,将脸埋在了她的肩头。 “姐姐,我们能不能走楼梯下去,我害怕。” 程音:…… 柳世集团杀伐果断、不怒自威的季总,可怜弱小而无助地缩成一团,甚至意图将自己扎进下属怀中。 程音僵硬片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再朝着身后目瞪口呆的管家露出一个粉饰太平的笑。 “这层有货梯吗?”她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我老板怕水。” 你老板刚刚就是坐这个电梯上来的……管家虽腹诽,但仍露出了专业称职的微笑:“有,请随我来。” 直到出了货梯,季辞也没松开程音的手。 起初她还有些脸热,后来干脆放弃了挣扎——只要她试图把手抽走,他就会立刻回头看她,目光清澈得令人羞愧。 他现在只有九岁,九岁小孩走夜路,想找个人牵手手怎么了?程鹿雪不也这样?不要多想。程音告诫自己。 但问题是他不只牵手,看见迎面开来的车,还会一把抱住程音,像看恐怖片时紧张地抱住沙发抱枕。 “这里好多车,”他扑在她背上,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还有好高的楼。姐姐,你知道哪里有商店吗?” 商店有,他要找的那种没有,这二半夜的,上哪儿给他去找酥油。 初夏之夜本该凉爽,程音紧挨着超强热力源,热得满脸红粉绯绯:“给你买块蛋糕行吗?草莓的。” 季辞坚持己见:“我妈很久没吃过酥酪糕了,我特意学的。” “明天买行吗,再说了,都这么晚了,阿姨应该已经睡了。” 季辞站在十字路口,英俊的面容忽然黯淡:“姐姐,你说,她会愿意见我吗?” 她说什么……她不会说……她只能顺着往下瞎聊:“当然会,为什么不愿意?” “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过家。” “那么,她在北京做什么呢?” “嫁人了,现在自己当大老板,她很厉害,也很漂亮,”季辞笑了下,笑容很快消失,“但镇上人都说,她不要我了。” “不会的,她是你妈妈,妈妈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孩子?” 说完这句,程音也沉默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貌似没什么说服力。 她强打了精神:“总之呢,先回去睡觉,等天亮了再去找你妈妈。” “那,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不认识路。”季辞请求。 “可以啊,”程音随口应付,“你给我地址,明天我带你去。” “具体的地址我也不清楚,”季辞摇头,“但我知道她在哪里工作,柳世,公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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