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我家吃。”张乐乐说:“我叫点外卖。” “吃呗,白杨不回来啊?”陆曼曼问她。 “他出差了。下周回来。” 她们二人看张乐乐的状态好像是比之前好了些,至少有笑模样了。进门半晌也不太主动提起白杨,倒是说了很多别的事。 张乐乐说一一上早教课,虽然还不太会讲话,口水哒哒就要上前交朋友;老师要求做的感统动作,她学得很快;她现在吃得好睡得好,比前段时间好带,而且经常给她表演舞蹈… 间或提一句,在游乐园里,她会轻松点,之前遇到的那个爸爸也遇到过一次,他一个人跑前跑后很是厉害。 “你们知道吗?孩子是他领养的,他是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陆曼曼和司明明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觉得张乐乐内里的一部分发生了改变,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张乐乐去卫生间的时候,陆曼曼问司明明:“还要试探她对白杨出轨的看法吗?” 司明明摇摇头。她也不清楚。 张乐乐看起来真的很不错,她们来之前设想的愁云惨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的憧憬。 吃饭的时候张乐乐忽然说:“我妈说要帮我照顾一一,我想了想,决定找个阿姨,这样我妈能轻松点。” “白杨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决定找工作了。” 张乐乐指指这间屋子,突然之间就眼泛泪花:“你们知道吗?我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黑夜的时候盼白天,因为夜晚太可怕了;白天的时候盼黑夜,因为只有黑夜属于我。我就这么熬着,一天又一天。但回头看看,其实并没有几天。不足一百天的时间,我就快要疯了。” “吵架的时候白杨说我产后抑郁了,我想我可能真的抑郁了。我去看过医生了,医生给我开了药,我吃完后变得平静。” “那种平静很可怕,有时半夜,我拿着手机也不知该看什么,想给你们打电话,但我想起好像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麻烦你们,我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找你们。没有你们我都活不下去似的。然后我就没有打。” 张乐乐哭了起来:“我想或许人总该自己熬一次,熬过这次,以后就好了。” 她趴在桌上哭了起来,陆曼曼在一边抹眼泪,司明明则轻轻拍着她后背。她们都知道,当一个人终于肯开口倾诉的时候,或许一切已经都不那么重要了。 张乐乐是在游乐园里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的,她讨厌白杨否认她的价值,讨厌他不与她交心,讨厌他不认真做一个父亲。张乐乐甚至没有去想白杨是不是有出轨的可能,她只需要看看自己的内心,就知道她不想要这段感情了。 这段消耗她的,让她不断自我怀疑、否定、内耗的感情,她不想要了。她也在想,该在什么时机跟好朋友说她的决定,她怕她们奉劝她又怕她们怂恿她,但这一天的情形最让她放心。她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她。 “我想离婚。等白杨回来我就跟他谈。”张乐乐擦干眼泪,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她时而委屈时而迷茫,有一次她甚至没忍住,对着摔倒的一一发了火,她才认识到,这样的婚姻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那种人。 做决定是很艰难的,这或许是她此生最难的一次选择,此刻她只想举杯。她对好朋友们说:祝福我吧,祝我离婚顺利,祝我能拥有崭新的人生。 司陆二人都很庆幸张乐乐这个决定是自己做下的,不经由任何事的推波助澜,她真正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们的好朋友真了不起,在这一地鸡毛的生活之中,对自己的内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革命。 冷静如司明明,都有些热泪盈眶,举杯相庆的时候,感慨万千。 陆曼曼最会缓和气氛,她拍着桌子说:“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咱们三个,真的是三种人!” “我,不婚主义!张乐乐,爱情至上;司明明,不懂感情。” “胡说。”司明明说:“我当然懂感情,我的婚姻让我维系的很好。” “不。”陆曼曼摇头:“司明明你承认吧,你的婚姻根本不是你维系的。你只会像管理项目一样管理你的婚姻,你会给目标和行动方案,一旦项目成员不行,你就会踢掉他。在你这个体系里,你的成员可以是任何人。” 陆曼曼指着司明明说:“司明明,你的婚姻之所以到今天,是因为你的成员给力。” 陆曼曼才见过苏景秋几次,就认定这个人是一个“当打”之人。原谅她胡乱用词,她觉得他就是“当打”,一个单纯、真诚、坦诚的人,他从不刻意隐瞒自己已婚的身份,甚至愿意亮出证据。他在不知不觉维护他的婚姻。尽管那婚姻他自己可能也是被迫走入。 “好的,我的成员给力。”司明明觉得陆曼曼说得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她在自己的婚姻之中,好像除了最开始用了一些心机,到后来完全靠苏景秋在推动。他说服自己,改变自己,当然也容忍着她。 司明明虽然情感凉薄,但她有着做人基本的良心。陆曼曼的话和张乐乐的革命给她带来了一些全新的认知,她想:我不能那样看待我的婚姻了,我的婚姻不该是实验,它应该是一个创新产品,或许努努力,它就能上市呢! 司明明或许是被张乐乐的内心革命感染了,她对苏景秋凭空生出一股罕见的热情来。得空给苏景秋发消息:“我们要不要试试新的姿势?” 过了很久苏景秋才回她:“对着你那张蜜蜂肿脸吗?那你必须转过身去。” 苏景秋!
第38章 一块石头(十八) 这是一场平静的革命。 在喧闹的夜晚, 司明明和陆曼曼站在街头,回望好友所住的那栋楼。十几岁的时候都期待大风大浪的、精彩绝伦的人生,那时都觉得一旦泯然于人海就是失败。如今在蝇营狗苟的生活之中挣扎, 觉得平淡也算幸福。 “乐乐会没事吗?”陆曼曼罕见伤春悲秋, 她心疼自己的朋友,觉得于她而言婚姻就是一场巨大的错误。 “没事的。”司明明安慰她:“会没事的。”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里, 看到手受伤的苏景秋正在费力地切菜,他要准备自己腌制点小菜,这样他们的“残疾之家”早上喝点清粥也能有就着的东西, 不至于太寡淡。司明明接过他手中的刀切黄瓜,又在苏景秋的指挥下油盐酱醋地放。这种平淡的日子是张乐乐期待的吗?哦,她和白杨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光。那时她总分享他们一起下厨的成果。 “聋子和哑巴的婚姻会幸福吗?”司明明突然发问。 苏景秋愣了一下,问她:“聋子听不到,哑巴说不出。能幸福?” “一个听不到恶语,一个说不出恶言。” “那聋子占了便宜, 他可以说恶言, 哑巴能听到但说不出,哑巴最委屈。” “是的。” 司明明想:张乐乐的婚姻或许就是这样, 她做了很久很久的哑巴, 以为这样就能幸福。她忘了其实她自己也是会说话的。好在她如今肯开口了。 他们忙完的时候, 张乐乐忽然在群里说:“对不起我的朋友们, 你们谁能收留和我一一一晚?” “去我家。”司明明答:“我把老房子密码告诉你,待会儿我也往回走。” 这会儿是陆曼曼的夜晚时光, 要跟她的小男生腻歪,她没有看手机, 自然无法及时回应。 “我待会儿回我自己那住。”司明明对苏景秋说。 “为什么?” “我的好朋友需要借住。”她解释。 “这里这么大,住不下啊?你的好朋友是一吨重吗?”苏景秋切了声:“还是觉得我不配见你好朋友?哪个啊?去我酒吧闹场那个吗?那个你让她露宿街头就行。” 苏景秋提起陆曼曼就生气, 他的反应让司明明觉得若有一天二人见了面,定是要以打架收场的。 “不是。另一个。” “来这住。”苏景秋坚持。他并不觉得收留一个朋友有什么问题,他向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方便?”司明明跟他确认: “有什么不方便?这里不是你家?”苏景秋起身准备走:“我晚上去酒吧,放心来住吧。” “你不用刻意避开。”司明明拦住他:“没人觉得你在不方便。” 苏景秋闻言又坐回去,嘿嘿一笑,他其实并不想走,很是好奇司明明的朋友是否像她一样奇怪。苏景秋不知何时起对司明明的过去有了好奇,大概是她那个来他酒吧闹场的女性朋友太过豪爽,又或者是那个寄树皮的神棍太过神秘。苏景秋觉得跟司明明的朋友比起来,他的朋友们简直都是正常人。 等张乐乐抱着一一进门的时候,苏景秋突然就拘谨起来。司明明的这个朋友没有三头六臂,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忧愁。她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像是随时要破碎了。可能因为离家时太过匆忙,只在家居服外面随便套了一件风衣。这不是奇怪,这是在渡劫。苏景秋心想:司明明的朋友在渡劫。 可她怀中的娃娃又太过好看,粉雕玉琢,见了苏景秋竟然对他笑,还要他抱。 “一一,你不怕你干爸爸啊?那你们也有缘份呢。”司明明是一一干妈,那苏景秋自然是干爸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想太多。苏景秋却觉得心里一暖:别看司明明平常跟他有距离,其实把他当自己人呢! 他指着沙发让张乐乐坐:“请坐。喝点什么?”这情形像在餐厅招待客人,有点搞笑。张乐乐愣了一下,看向司明明。 司明明连忙连跟张乐乐解释:“跟你说过,开餐厅的。职业习惯。”说完瞪了一眼苏景秋,要他不要搞那些奇怪的举动。 张乐乐对苏景秋说谢谢,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司明明抱着一一的时候不停逗她,苏景秋又想:司明明都没有这样哄过我。司明明哄我都是走过场,司明明不爱我。他给张乐乐倒水,又给一一的小水瓶换了温水。这些他都懂,他的餐厅里时常有妈妈一个人带着宝贝,有时会向他们求助:可以帮我装一点温水吗? 一一很困,坐在那前后左右地倒着,张乐乐手扶着她,将她在沙发上放倒让她睡觉。 苏景秋猜测她们可能要聊一聊,就示意她们说自己的,而他把张乐乐的大包小包东西往她要住的房间里折腾。苏景秋擅自做主把最大的那间客房给了张乐乐和一一,但家里没有婴儿床,他在房间里折腾的时候想到一一万一半夜翻身再摔下去,于是在床的里侧地面上摆了一层软垫子。 那头司明明小声跟张乐乐讲话。 “怎么了?”司明明问。 “白杨回来了。” “然后呢?” “我跟他提离婚,他不同意,要发脾气。我就带着一一出来了。”张乐乐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捡重要的说了。她的心很乱,抓着司明明的手在抖着。她一生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冲突,那感觉就像一棵刚刚成苗的树被移植到了山上,遭遇到了强风暴雨,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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