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如此慷慨的甲方爸爸,莫非她是真的要红了。 黎羚内心怦然心动,喜悦地说:“好的。” 她走上舞台。 一步步地踩着陈旧的台阶,木头发出嘎吱的声音,巨大的帷幕上投映出她的身影。 上一次黎羚站在这里,还是因为试镜。那时没人相信她可以,连她都不相信自己可以。 但现在,所有的光都打在她身上,所有的视线都围绕着她。 音乐流淌出来。 潺潺的钢琴声像一条纯白的河,承载着台上的舞者远去。她像一只摇晃的船,一片漂泊的树叶。日光摇曳、夜色弥漫,她摆动四肢,纵身一跃,眼前流过万家灯火,春冬四季。 电吉他。鼓声。更多的乐器叠在一起。她匍匐、跳跃、挣扎,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引燃时间的熊熊大火。 突然,舞台下传来“啪啪啪”的掌声。 这声音打断了连贯的乐章。 几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导视察一般,从观众席过道一路款款走来,居中之人用一种略显夸张的语气,高声说道:“跳得好!跳得真好!” 黎羚并没有太过分神,但她恰好做了一个低头旋转的动作。视线飞快地滑到台下,光线一闪,她看清对方的脸—— 眩晕、惊讶,她的身体短暂地脱离掌控,像一只被狠狠抽打、失去方向的陀螺。 随即,她感到脚踝处一阵热辣辣的痛楚。 脚崴了。 无数根针一起扎下来,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她视线涣散,像在失控里的过山车里被抛向天际。 奇怪在这样剧烈的疼痛里,黎羚的第一反应,仍是咬着牙跳完这支舞。 只是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她已经不太能站起来,索性抱着膝盖坐在原地。 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甚至还有人在鼓掌,只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木地板响起。咚咚咚,与她的疼痛同频。 金静尧快步地走过来。 黎羚看他脸色这么难看,下意识地有些怕,以为他要说她跳得很难看,在领导面前给他丢脸了。 但他低声问她:“伤到哪里。” 高大的身影为她织成一片阴影,阻挡舞台刺眼的灯光和视线。 黎羚感到惊讶,他竟然是这样敏锐,就好像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胶水一般,一寸不离。 她猜自己的脸色很白,冷汗从鬓角流下来,但还是笑着说:“没事,可能脚崴了。” 又开玩笑说:“这下演阿玲是不是更像了。” 金静尧的脸色更不好看。 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的面容背着光,天然地给人一种阴沉沉的压迫感。 “你闭嘴吧。”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声说。 他直接将她抱下舞台。 跨过重重的人群,他们经过了那个舞台下的中年男人。制片人麦鸿诚也陪在对方身边。 黎羚从金静尧的肩头,短暂地瞥见了对方的脸。 多年未见,他很明显是老了,却也不服老。 所以,头发尽管有些稀疏,还是染得十分乌黑。脸也很僵,僵硬而平整,过度注射的肉毒让他几乎做不了任何表情,像一张硬邦邦的、晒干的、蜡化的皮。 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活着的。他看她的眼神十分陌生,掺杂着一点点的惊艳。 他没有认出她来。 黎羚小声问金静尧:“导演,那个人是谁?” “不认识,麦鸿诚的一个什么朋友,投点了钱,死乞白赖要来探班。”金静尧没什么兴趣地说。 黎羚“哦”了一声:“那不是投资人吗,导演,你对投资人就这态度啊。” 金静尧:“我差他那点钱。” 他又皱起眉,冷冷地瞥她一眼:“伤口不疼了。” 黎羚讨好地笑了笑:“疼的,疼的。我就是有点好奇,怎么剧组突然来了不认识的人。” 金静尧语气十分平淡地说:“好奇他头发少,还是针打得多。” 黎羚:“……” 她非常震撼地看着他。 第一次看到有人能面无表情地,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这就是家里有矿的导演的气势吗。 这么说来,金大导演平日里对她,的确是相当温柔了。 - 她想多了。 开车去镇上医院的一路上,金大导演一直在骂她。 花样百出,既文明又礼貌,完全没有脏字,就是高雅得让人无地自容。 很恐怖。 总结其中心思想是,他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跳舞也能把自己弄伤。智商之低简直让他震惊。 黎羚比较客观和委婉地表示,扭伤脚踝和智商没有关系。 金静尧冷冷瞥她一眼:“你再说一句。” 黎羚闭麦了。 过了一会儿,金大导演终于骂累了。 他又开始打开广播骂她,并让车载精灵骂她。 黎羚:“……”救命啊。 终于到镇上医院的时候,她已经精神恍惚,差一点直奔耳鼻喉科。 值班的医生见到金静尧,开玩笑地说:“这不上次那个拿刀架自己脖子上,逼我开出院条的人吗?怎么又回来了,想我了?” 黎羚十分震撼:“真的拿刀架自己脖子上?” “那倒没有。”医生小声道,“就是住院的时候让他多休息,一点不听,还天天不睡觉写剧本呢。” 世界上竟真有如此热爱工作之人。 黎羚不禁有些担忧,之后金静尧会不会也不顾她的脚伤,拿刀架她脖子上,逼她立刻回片场拍戏。 好消息是,他似乎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甚至医生都说不用住院,回去静养即可,他还是帮她办了住院。 黎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导演,我没有打算去工会举报你。” 金静尧:“住院费你自己出。” 杀人诛心啊,黎羚立刻要从床上爬起来。 他轻嗤一声,按着她的肩膀,看起来很强硬、其实并不怎么用力地将她压下去:“睡你的吧。” 夜晚,黎羚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金静尧也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医院很安静,消毒水味很浓重。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晦暗的月光从背后的窗里流淌进来,为年轻男人的轮廓勾上一层隐隐的银边。 他呼吸平稳绵长,睡熟之后的样子,看起来比醒着要年轻一点,五官有种雕塑般的沉静感。 时间在沉寂的夜色里绵延不绝,唯有他像河岸边的白塔,是绝对静止的存在。 只是,黎羚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蹙着眉,一副睡不安稳的样子。 她好奇地伸出手,刚要碰到对方的脸,金静尧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她的心脏狠狠一跳,来不及收回手,已经被人给抓住了。 玻璃窗里,他们的倒影错乱在一起。她的指尖,他的手掌,他的眼睛。临街的灯光像海上的探照灯一样,穿透雨雾一下下地打过来。仿佛一个冷峻而暧昧的镜头。 金静尧像抓到小偷一样,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手,指责她:“你摸我脸。” 黎羚生平也很少遇到如此尴尬的局面,再加上没睡醒,哪怕平日里再巧舌如簧,这会儿也只顾得上说“没有、真没有”了。 她试图挣脱,金静尧却不肯将她的手腕松开。 他眼睛垂着,很得寸进尺地用手掌包住她的手背,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手真小啊。”他说。
第18章 第二天,黎羚迷迷瞪瞪地醒来。 个子很高的男人背对着她,将窗帘拉开。雨后的天空很清澈,是一种被洗涤过的、海水般的碧蓝。 “早上好啊。”医生转过头来。? 怎么是你。 黎羚愣了一下,有些费力地撑起身体,四下张望。 床铺边空荡荡的,连把椅子都没有。白色床单被压得很平整,不见一丝褶皱。 昨夜发生过的一切,雨夜、灯塔、雾气中交握的手,都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有些困惑地问医生:“昨晚就我一个人吗?” “不然呢?”医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昨晚送你来的那人,男朋友啊?” 黎羚吓了一大跳,立刻说:“不是,怎么会,他是我老板。” 医生说:“那不就是了,你还指望老板陪床,你当写小说呢,班还上不上了。” 黎羚:“……” 怎么回事,突然感受到好强的社畜怨力。 “说得也是。”她悻悻道,“那他昨天晚上……” “隔壁又开了个单人病房,睡了一宿。” 黎羚说:“这样啊。” 她尝试去回忆着昨夜所发生的事,但一切都仿佛被笼罩着一层迷梦般的薄纱。 可能她有试图去催眠某位导演说“你在做梦”。 对方十分平静地看着她说:“是的,你在做梦。” 然后以教学为名义,将她的手足足握了十多分钟。 等一下,真的握过手吗。 黎羚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手。 她依稀记得年轻男人的手,修长,嶙峋,指节分明。 但一夜过去,时间如流水从指缝滑去。 肌肤相触、十指相扣的触感是那样的不真切,只剩下一种记忆里难以消解的高热,还停在她的皮肤里,久久不能散去。 真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这时,金大导演推门进来。 他身形高大,原本还算宽敞的病房,立刻显出几分局促。 黎羚心中一跳,定定地看着他,试图从对方脸上寻找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但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和平日里一样冷冰冰的。 相比于昨夜那个趴在她床边睡觉、月光下柔和无害的年轻面孔,实在判若两人。 “早上好,导演。”黎羚有些暗示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金静尧说:“你应该没睡好。” “您怎么知道。”黎羚感觉对方中计了。 “你脸睡肿了。”他语气冷静道。 黎羚:“……”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他又道:“眼睛也肿了。” 他用一种彬彬有礼的语气问:“你是猪吗,怎么会睡得这么肿。” 黎羚说:“您对病人能不能温柔一点。” 金静尧冷笑一声。 黎羚顿时有些失望。 昨晚肯定是在做梦。就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关心她的病情,大半夜趴在她床边。 “哎,吃个苹果吧。”她转头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是谁在她床头放了个大果篮,她拿出一只鲜艳欲滴的大苹果,动作有点急,一刀下去,半个苹果都掉进了垃圾桶。 黎羚:“……” “咚”的一声后,整个病房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我再拿一个。”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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