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不要怕了。” 他的语气也很温柔,只是淡淡地透出了一种有别于周竟的冷淡自持和清醒。 黎羚愣了愣,可能的确稍微回过神来。 泪眼迷蒙之中,她抬头望向他。视野太朦胧,令这张满是血污的、伤痕累累的面容并不太吓人,反而有种残缺的性感。 他对她笑了笑,用手指抬起她的脸,比较笨拙和小心地抹去她的眼泪,再将她按进怀里。 年轻男人的身形是这样高大,能将她严严实实地藏起来。他们背对着镜头,再也不能被看到。 这个时刻只属于他们,与电影无关。 - “关于这个镜头的设计,我们讨论了很久,导演本来是想要致敬米开朗基罗的《圣殇》。”副导演对着摄影机解释道。 他展示了《圣殇》的画面。 圣母玛利亚怀抱着被钉死的耶稣基督,神情怜悯而平静。基督躺在圣母双膝间,四肢和头自然地垂下。他们并不亲密,但充满神性。 副导演随后解释,这是很典型的、金静尧的创作思维。他的构图里充斥着大量的、宗教式的隐喻。虽然在英国读书多年,审美却更加偏重于意大利古典电影,尤其深受费里尼和安东尼奥尼的影响。 事先排练走戏的时候,黎羚和导演也的确是按照这个动作来试的。 但是,正式拍摄时,她完全没有这样演。 她将周竟紧紧地抱在怀里,嘴唇贴着他的伤口。看起来那么痛苦,连呼吸都是痛的。 她是特意为之吗,还是她忘记了导演的设计。 也许她只是太动情了。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她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被周竟爱着的阿玲。看到爱人倒在血泊之中,她就不可能再有理智。 圣母玛利亚会将耶稣基督献祭给天堂。但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周竟,只想将他留在自己的怀抱里。 金静尧的镜头语言里没有“爱”,他从不擅长于爱的表达。 黎羚的表演,却填补了这份爱的空缺。 “原来如此,我觉得黎老师改得非常好。”导演组的另一个人说。 “确实,如果按照原本的镜头设计,反而太冰冷、太古怪了。” “就好像导演从前的每一部电影,有一种手术刀般的精准,节奏清晰,逻辑严谨,却没有任何的感情。” 另一个人说:“不过,镜头又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导演会要求重拍吗?” “应该不会吧。” “你怎么知道?” 几个人一唱一和,故作神秘,实则答案根本人尽皆知。 只见副导演十分隆重地将摄影机的镜头,对准了片场的监视器,用一种非常肉麻的语气说: “因为,这两个人拍完这一条,已经抱在一起半小时了!” “是的,观众朋友们,你没听错,半小时!” “——后期老师,请在这里配上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谢谢。” 这是副导演最近想出来的新创意,并且得到了导演组的一致认可与配合。 他没有征求导演的同意,就偷偷地拍了一部剧组纪录片,记录本片两位主角台前幕后的花絮。 连这部纪录片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导演今天即兴了吗》。 在拍这部爱情片以前,金大导演是从来不会即兴的。 即兴需要演员的临场反应,但演员在他的戏里,并不比舞台道具更重要。他们的存在,都是为了画面的完整性和创作者的艺术表达而服务,和一张桌子、一盏台灯、一只苹果没有区别。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从来都是镜头在追逐黎羚,而不是她被镜头约束和限制。她一次次地跳出了剧本之外,而导演始终默许、甚至于鼓励她的肆意妄为,并为了她改变自己的步调。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拍过电影。 对于副导演来说,这种做法本身,甚至比电影的剧本,都更加完美地贴合他心目中对于“爱情片”的定义。 他热情洋溢地对着纪录片镜头继续解说。 小刘老师手握马桶刷,突然一脸高傲地从镜头后面经过。 他打了个哈欠,说:“既然如此,片名为什么不干脆叫‘导演今天打脸了吗’?” “或许也可以叫‘导演今天恋综了吗’。”他深思熟虑。 摄影机的镜头飞快地对准他的马桶刷,其他人肃然起敬,异口同声说:“刘老师,还得是你!” - 最终,他们没有继续拥抱下去,是因为金静尧终于嗅到了黎羚身上的血腥气。 这气味很微弱,几乎难以辨认,但他像深海里的鲨鱼,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凶狠。 “你又受伤了?”他这样面无表情地质问黎羚。 黎羚从这个“又”字里,已经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较为掩饰地说:“没有啊。” 这话说得太拙劣,小刘听了都不会信。 金静尧按着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掀开她的裙摆,看清楚她满是淤青的小腿,还有不少被碎玻璃渣扎到的血口。倒是都不深,但一眼看去,还是很触目惊心。 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刚才在戏里黎羚一路将腿拖了过来,始终表现得非常镇定,好像这条腿真是没有任何的知觉,也不会痛。 直到这里,还勉强可以夸一句她很敬业。 但一直到戏拍完了,过了这么久,她也还是只字未发。 他不知道该生气自己的愚钝。 还是生气她连这种事都不愿意告诉他,到底想要躲什么。 他以为拍摄结束之后,他们的拥抱是在安慰她,是为了帮助她出戏。 殊不知,其实还是她在强忍着痛苦配合他。 多么虚伪的安慰。多么可笑。 不止是金静尧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旁边闻讯赶来的工作人员也发出惊呼:“卧槽,黎老师,怎么伤得这么重!” “刚才怎么不说啊!” 黎羚讪讪笑着,试图安慰众人:“真的还好,看着吓人而已,其实没有多严重……” 医务人员过来帮黎羚处理伤口。 他们本来是为了拍动作戏的武行们做准备的,没想到还给女主角用上了。 黎羚表情依然很轻松,甚至有余力跟他们开点玩笑。 直到视线触及到金静尧极为阴郁的目光,她感觉自己再说下去,可能是真要挨打了,于是比较谨慎地闭上了嘴。 伤口处理完,熟悉的老朋友轮椅也被推了过来。 她有些无奈地说:“导演,这就不用了吧,我又不是站不起来……” “闭嘴。” “好的导演。”黎羚从善如流地给嘴巴拉上拉链。 这依然未能取悦金大导演,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非常冷酷严厉,就像法官盯着情节恶劣、屡教不改的犯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黎羚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拍戏而受伤。 他警告她,如果因为她的伤势再影响拍摄进度,留在剧组的时间可就不止两周了。 不止为何,黎羚听到这话,心里竟然暗暗地高兴了起来。 “好的导演。”她乖巧地说,“都是我的错,您千万不要再给我打钱了。” 金静尧冷笑:“想多了,是你赔我钱。你知道停工一天要损失多少吗。” 黎羚大吃一惊,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抱他大腿,口干舌燥地说了许多好话。 无论她说什么,对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 问题很严重。 她要破产了。 金静尧将她推出片场。天色已暗,树影勾勒出隐秘的形状,山的轮廓线也不太明显,像一道道漠然的视线。 黎羚又开始没话找话:“对了导演,您看了刚才的回放吗,如果那一条还不够好的话,我随时可以再来的……” 金静尧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断掉了。 他站到她面前,双手压住了轮椅的扶手,身体微微往下沉,肩膀却绷得很紧。 阴影下,年轻男人的面容神色难辨,下颌的线条却十分锋利。 “黎羚。” 他很少直呼她的名字,所以每一次都念出来,都难免让人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一阵冷冷的风扫过黎羚的脸,她感受到压迫,后颈汗毛微微竖起,不敢再乱说话。 而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有种刀刻斧凿的深沉和冰冷。 “你是我的演员。”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都不需要你为这部电影做出任何的牺牲。”
第44章 骆明擎走出片场时大汗淋漓,累得接近于虚脱。 助理十分狗腿地过去搀扶他,送上热毛巾和水,自认为很投其所好地说:“骆老师,片场那边拍到黎老师的戏了,您也去看看?” “看什么看。”骆明擎骂道,“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助理:“啊?” 他表面装得很惊讶,心里却在想:难道你不是? 他们在化妆间里坐下,气氛还是很紧张。助理不敢多话,默默地帮他卸着妆。 骆明擎还在气头上,继续骂:“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是不听,破电影非要拍。” 不知是谁在桌上放了个苍蝇拍,他拿过来“啪啪啪”一阵狂拍,边拍边骂:“拍死她。” 武术指导突然推门进来。 骆明擎吓了一跳,为了维护偶像形象,佯装矜持,苍蝇拍“啪”地一下拍中自己大腿,拍出一道鲜明红痕。 助理:“噗。” 骆明擎:“……”草,痛死了。 武术指导哈哈大笑:“哎呦小骆,这是还没出戏呢?” 骆明擎假装平静,面带微笑,放下苍蝇拍。 “不过小骆刚才演得确实好哈,特别有劲儿。”武指又说。 骆明擎愣了一下,拍了这么久的戏,武术指导还是第一次夸他。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怎么了?开窍了?” 骆明擎说:“没什么啊,也就是……” 也就是黎羚在开机以前把他骂了一顿,让他气得差点吐血。 他突然愣了一下。 脑中的小灯泡“叮”的一声,冒出粉红色光芒。 难道黎羚刚才骂他是故意的,不是生他的气,而是为了帮他找到角色状态? 大腿不疼了,眼睛都变粉色了,骆明擎露出得体暗爽的微笑,开始跟武术指导优雅寒暄。 过了一会儿,武术指导走了,骆明擎对助理得意地说:“原来是这样,她果然是为了我好。” 助理:? 老板怎么突然笑得这么恶心。 “既然这样,这破片子她想拍就拍吧。”他接着自言自语道。 骆明擎给公司老板打电话,让他们意思意思,给金静尧投点钱做后期宣发,不要真搞到不能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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