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了钱,会在拍摄中故意诱惑他,让他出丑。 他应该转身就走。 可是他想起那把没有借出去的伞,想起他的梦,她委顿在大雨之中,仿佛死去的青苔。 一种古怪的、接近于背叛的愤怒,凌驾于他的心。 在大雨里,她看起来那么干净,像一场洁白的迷梦。她的痛苦令他感同身受,他以为她是这座城市里,另一个失意受伤的人。 她怎么可以是骗子。 他怎么可以在一个骗子的身上,浪费自己的恻隐之心。 他没有犹豫很久,便默许了这场拍摄的开始。 - 浴室里,少年面容尚青涩,身形已经修长柔韧,隐约能看出年轻男人的锋芒和力量。 他穿得很整齐,衬衫规整地扣到了脖子下面的第一颗。站在光线朦胧的浴室里,莫名有种禁欲感。 反观在他对面的年轻女人,尽管裹着浴袍,领口处依然露出白得发腻的皮肤,在灯光下尤其刺眼。 现场已经就绪,但她还是站在原地,表情不太自在地捏着浴袍的带子。 她不知道他们昨天下午见过,更不知道他早就识破了她的诡计,甚至还恬不知耻地过来跟他打招呼。 她问他是不是中国人,是兼职模特吗,今年多大了。 好无聊的开场白,他根本不理她。 她自顾自地露出尴尬笑容,坐到一边去。 摄影师是爱尔兰人,口音浓重,让某些人本就没过六级的英语水平雪上加霜。 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很快蹬蹬蹬又回来了,小声问他:“他在说什么?” 金静尧冷冷地看着她。 又在装什么,他明明听到同学跟她打电话,说很流利的英语。 好拙劣的演技。 “脱了。”他言简意赅地翻译。 她眼睛微微睁大,竟然对他说:“哇,原来你的声音这么好听。” 他真的觉得她好低级。 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因为这样低级的搭讪,而心生高兴。 他垂下眼睛,盯着那双细白的、绞在一起的手指。它们捏着腰带,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要我帮你脱吗?”他突然不无恶意地说。 洁白的藤蔓受惊一般,绞得更用力了。 她眼睛睁得更大,竟然很蠢地说:“摄影师现在好像没说话。” 他平静地说:“是我在问你。”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很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文英俊的年轻弟弟,竟会说出这样下流的话。 可是他的语气严肃冷淡,又好像不带任何暗示,只是在对待一桩平平无奇的工作。 她有些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用了。” 他不耐烦地说:“那就快点。” “……好吧。” 最终,浴袍到底还是被挂到一边去。 在当下,这个动作并没有被赋予太特别的意义。 西方人很开放,西方的时尚界尤其。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见惯了女人的身体,这不比一场维多利亚秀更香艳。 他也以为自己不在意。 在学校里,金静尧遭到厌恶和排挤的原因之一,是他过于清高和孤僻。 他从不传看裸照,不关心年轻女孩的大腿,甚至不参与女校的联谊。 拒绝与同龄男生们同流合污、或是成为学长们性别游戏的帮凶,让他被视作异类,被嘲笑、侮辱,甚至殴打。 疼痛和忍耐之中,他默默地建立了一种为人处事的清规戒律。 这个世界很脏,所有人都很脏。欲望也很脏,他不能产生欲望。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干净。 直到那天下午。 后来,那个画面反复地出现在他的梦里。无声的、排山倒海的冲击力,像西西弗斯的巨石,一次次地将他压垮。 但他还是执迷不悟,会在梦里用最慢的镜头,来重新组织每一个画面。 颤动的蕾丝边。呼吸的律动。平滑皮肤上的小巧花瓣。纤细的脚踝。洁白修长的腿。 他眼前出现大片的白。 白是一种刺痛。像鱼那样光滑的肉身,在白色的海涛里,轻轻地摆动,拍打他的指尖。 白是一种胶着。洁白的云从头顶掉下来,变成高温里融化的、黏黏糊糊的棉花糖,从他的指缝间流过。 白甚至也是一种狂热。 他浑身战栗,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仿佛有大片洁白的羽毛堵住口鼻,令他不能呼吸,心跳剧烈,双眼胀痛。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世界上最美的身体。 白色变成巨大的幻觉。他被白色弄脏了。 少年听到脑中轰然的声音,以至于都不曾注意到,摄影师又发出了新的指令。 是在年轻女性的提醒之下,他才找回自己。 他竭力让嗓音平静,不要太哑,不要暴露内心的混乱不堪。 “背对我。” “不要动。” 按照摄影师的要求,他将一条红绸布的丝带,系住她的眼睛。 鲜艳的红像蛇信,像伊甸园的苹果。咬下一口,世界就地覆天翻。 他低下头,凝视着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喉结微微滚动,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苹果罪恶的清甜。 “你自己绑。”他突然说。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不怀好意地篡改摄影师的指令。 她“哦”了一声,没有想太多,从他手中接过丝带。 好听话。 仿佛有种奇怪的乖巧之感。 既然是这样听话的人,为什么要骗他。 他站到她背后去,轻轻地贴近了她,但是还没有碰到。 呼吸掠过她的耳后。 失去了视觉,她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耳朵有点红,不太自然地动了动,问他:“摄影师又在说什么?” 摄影师在骂他,问他为什么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为什么还不抱住女模特。 “他说你笑得太丑了。”他毫无负罪感地说。 她又“哦”了一声,竟然还是很乖地照单全收,努力地牵动嘴角,露出更灿烂的笑容。 摄影师心花怒放,懒得管那块没用的雄木头了,叽里呱啦地夸她很美、皮肤很白、身材很好,问她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十八岁。 好蠢的爱尔兰人。 他突然生出一种接近于烦躁的心情。 他想要将她挡住,想要让所有人都看不到她。 下一秒钟,他脑中轰然一声,错愕地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的手。 碰到了她的腰。 金静尧有非常严重的洁癖。这种接近于病态的洁癖,也是在他就读这所学校之后才出现的。 他难以触碰到任何人。 皮肤,皮子,温热的、弹跳的触感,像是腐烂的桃子,像是死去的动物被剥下的皮囊,让他无比恶心,只想作呕。 可是,这一刻,他的掌心贴住了她的腰。 如此自然。 严丝合缝。 好像他们生来就应该长在一起。 光洁的皮肤,像被生生剥开的牡蛎,像奶油在他的掌心融化。 他没有任何的反胃、不适,反而感到饥饿。 饥饿。胃口大开。古怪的食欲。他想要吃掉很多东西,原来苹果咬一口是不够的,要整颗都吃下去,连皮带核,一口一口地嚼下去。 突然,他感觉到她的紧张。 她几乎想要从他的掌心里逃走。 她太失职了。她收了别人的钱,根本没有好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怎么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这里。 她是他见过的,最没有用的骗子。 这样想着,他并没有太多的同情心,更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腰。
第57章 拍完这组镜头,摄影师要求中场休息。 金静尧在浴室里待了一段时间,出来时年轻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他在消防通道外找到了她。 雨快停了,后巷几个垃圾桶都塞满了,对面是一家还没营业的酒吧。地板砖浅浅地积着水,倒影出黯淡的天空。 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指尖夹着一根烟。 他微微蹙起眉,觉得骗子不愧是骗子,素质低下,非常庸俗和廉价。 他看到她动作生涩地点了火,低头咬住烟,嘴唇很红。举手投足间,有种不自知的诱惑。 他竟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下一秒钟,她就将烟拿开,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他顿时感到无语。……抽烟呛到这么蠢的事,还以为只会发生在三流低俗小说里。 他冷冷地走过去,将她手中的烟掐了,丢进垃圾桶里:“这里不能抽烟。” 她点了点头,虚心求教:“对不起,那要去哪里?” 他有些不耐烦,觉得她真没常识,但还是指了指远处的吸烟角。 “这么远。”年轻女人喃喃道:“还是算了吧。” “反正我也不会。”她下巴抬了抬,“你丢的那根,还是刚才那个摄影师借给我的。” 金静尧心中生出一股不悦,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她,其实更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接恶心的爱尔兰人给的烟,难道不知道他刚才怎么对你说下流话。 但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比较生硬地说:“吸烟有害健康。” 她还是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谢谢你哦,弟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看着他笑,也不喜欢她叫他弟弟。她看着也没比他大多少吧。 但她笑得很好看,比刚才拍摄的时候灵动和有生命力很多。 他自认为很凶地盯着她,没有移开视线。 笑了一会儿,她认真地向他解释:“我听人说,抽烟很有效果,可以忘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才想试一试。” 他突然又觉得她笑得没有那么好看了。 甚至有些勉强。 很丑。 他想问她,抽烟是为了忘掉什么不开心的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应该去抽大麻。”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抽过?” 金静尧:“……” 他觉得她好蠢,冷冷地转身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将自己的外套拿出来,施舍一样丢到对方身上。 他这么做,绝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冷,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而是因为这件外套已经很旧了,穿了好几年,他本来就不想要了。 她睁大眼睛,说:“谢谢你。”又问他,“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呢?” 又来了,明知故问。 他瞪她:“跟你没关系。” “好了好了,知道了。”她也不生气,很和气地笑了笑,自我介绍说,“我叫黎羚。” 他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玲玲?连个姓都没有,一听就是在胡编乱造。果然是骗子,好轻浮的女骗子。 雨停了,巷子里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沉积的雨水顺着屋檐的边角重重地砸下来,啪哒作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8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