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玩完一局游戏,抬起头,撞见她明目张胆的目光。 她坦然一笑。 他冷下脸。 李明澜吹起一声调侃的口哨。 口哨响亮,入了少年的耳朵,他掉头就走。 是个帅哥,有着和这个盛夏不一样的冷然。 * 李明澜的肚子空空的,她下楼去买早餐。 画廊一楼的北边有一间咖啡厅,上个月刚开张,李明澜那时排队抢到了一张限量券。 券上画着两个咖啡杯,一杯冒热气,一杯泛寒冰,折扣力度很大,两杯加起来的价格比一般的都便宜,券上注明了使用条件,点餐必须是一冷一热的两杯,这券的截止日期就在今天。 李明澜只有一个人。 不过,刚才那个少年也在咖啡厅。 炎热夏季,他的纯白T恤冒了点汗,透出浅浅淡淡的肤色。 他和店员说:“爱尔兰咖啡。” 爱尔兰咖啡呀,须得是热的,李明澜笑着跟他打招呼:“Hi。” 少年扫过来轻轻的一眼,仿佛半秒都不停留。 她指了指自己:“我们见过,在刚才的教室外面。” 少年浏览着服务台上的咖啡品种。 李明澜把优惠券夹在现金里,递给店员:“加一杯冰摩卡。” 店员微笑着接过优惠券:“二位是一起的吗?” 少年摇头。 李明澜对着他笑:“我请你的,“她之所以请客,只是为了用掉这一张优惠券。 少年又要开口。 李明澜抢先一步:“不用谢。” 少年不答。 她笑:“对了,我也是美术班的学生,我叫李明澜。” 少年对服务员说:“爱尔兰咖啡,结账。” 调子很冷,是冰块在玻璃杯滚动时发出的声音。
第2章 李明澜在美术班上了两堂理论课。 到了第三堂课,美术老师笑着说:“今天我们就从基础的几何体开始动笔。” 教室的光线恰恰正好,李明澜把画架摆在窗边。 画板方正,纸张细腻。 她买的是业内认定一流的绘画工具,可等她削完铅笔的木皮,执起画笔,心里却一阵烦躁,无法心平气和。 从前她以为自己并不热衷绘画,此刻才知道是厌烦着。 那天听哥哥说起她的天份,她心存侥幸,也许她真的天赋惊人。 然而,幻想而已。 画不了就画不了吧,她就是这么顺其自然的。 有李旭彬这一层的关系,美术老师格外关照她,过了十来分钟,他见她的画上一片空白,询问:“李明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李明澜微笑:“老师,不好意思,这几天我手腕疼,暂时没有办法画了。” 美术老师和善地说:“没关系,身体才是本钱,缓几天吧,开始的几堂课是打基础,对了,你哥说你的美术底子很不错,加油。” “谢谢老师。”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个暑假。 八月初,很突然的,李爷爷心口吃疼,被送进了医院。 李明澜赶过去。 老人家鼻子上插着吸氧管,气息比较微弱:“你正在跟一个美术老师上课?” “是啊。”李明澜握住他枯瘦的手,“爷爷,你别担心我了,好好养身子。” “我早说……我们家明澜……”李爷爷讲话断断续续,“你小小年纪,画画无师自通,这……是一条出路。” 她连连点头。 “你给我讲……讲你在美术课上……学了……什么?我听……”李爷爷越说越慢,到了最后只是嘴皮子在动。 李明澜贴得很近,才听清他的话:“画画是靠练,你很久没练了……画一张,给爷爷瞧一瞧,我见着了,上手术台都安心些。”这语气像在交代遗言。 “我……”李明澜本想实话实说,自己没有绘画的本事,但是喉咙梗住,再开口时换了一个坚定的字,“好。” 待李爷爷睡着了,她回头再望,手指发麻。 她想让爷爷安心治病。 越是着急,越是无力,她逼着自己握笔,手在抖动,笔尖颤颤,跟画纸接触时发出哑哑的声响。 纸上一塌糊涂。 她很久没有画画,哪怕不是因为对绘画有抵触,她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一鸣惊人。 * 这天下课,李明澜又是沮丧,上了公车。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她向外张望。 路边榕树下坐了一个少年,曲着膝盖,凳子不高,他的背弯了弯。 再次见面,她承认这是得天独厚的一张脸,俊俏非凡。 他又低着头玩手机。 李明澜在前方车站下车,往回奔跑,停在少年的面前。 他的游戏界面果然是贪吃蛇。 他的面前摆了一个半米高的画板,板子上夹了几张白纸,最上面的那一张画着一个人头像。 不是写实画风,极其考验画师的观察力,但是如果抓住五官特点,哪怕是夸张的线条都能十分逼真。 可见画画的人功底很强。 一个念头在李明澜的心里萌生,她冲他说:“Hi。” 显然,少年认出了她,他的眼神和在咖啡店时一样冷漠。 她问:“咖啡好喝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少年听明白了:“还行。” 她露齿一笑:“不用谢。” 谁谢她了?他收起手机,又收起画板,大有一走了之的意思。 时间紧急,李明澜说:“我能不能和你谈一笔生意?” 少年站起来,合上折叠凳。 “我五百块买你一幅画。”她说,“我是美术班的学生,但是我没有美术基础,学得特别辛苦。” 她辛苦,与他何干?他就要走。 她挡住他的去路,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我爷爷生病了,他想要看一看我的画,我不能拿着破烂作品去刺激老人家,请你帮我画一幅,五百元,不开玩笑。” 少年微微垂眼,长睫毛如扇子一样扇下来:“老人知道你坑蒙拐骗,岂不是更刺激?” 她却说:“这哪是坑蒙拐骗,这叫善意的谎言。” 少年径自向前走。 突如其来的口哨声穿过街道,和树上的鸟啼遥相呼应。 交通灯下站了几个人,年轻着,一个个吊儿郎当,刚才的口哨是其中两三人的合声。 为首的那个穿一件夏威夷风的花衬衫,配一条半筒裤子,虽是高中生的模样,他却叼着烟,正吞云吐雾:“李明澜,你在这里做什么?” “真巧啊,我随便走走。”李明澜笑。 公车到站,停下,开门。 少年趁着李明澜和花衬衫说话之际,身形一闪,上了公车…… * 第二天,李明澜又去了那一棵榕树下。 天很热,她光是这么站着,满脸满身地冒汗。 对面的冰室一开门,她就进去了,买了杯冒着冷气的饮料,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画画的摊档,可以摆在这座城市的任一角落,她不知道少年会不会再来? 冰室玻璃门贴了彩笔绘画的饮料广告,她望过去,只见一行一行反转的字,渐渐的,她有了困意,把脸贴到冷饮的玻璃瓶,把自己冻个舒爽。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再睁开眼。 透过清亮的玻璃,她见到对面榕树下的人影。 她立即冲出去。 这一个背着画架的人不是少年。 而是一个老人,他放好折叠凳,落座的动作比较迟缓,一坐下,他立即伸直右腿,抖几下,这才慢慢地放下画板。 “老爷爷。”李明澜的笑比朝阳都灿烂。 老人发色几乎全白,秃了半个脑袋,亮堂堂的,朝阳从左边打过来,把他照得满面通红:“小姑娘,早上好啊。” “老爷爷,你天天来这里画画吗?” “不一定,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李明澜又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遍:“我想如果老人家能开心,病情也能更快地好转。” “原来如此,那得帮忙。”老人扶住右膝盖,想要站起来,一时无力,他就坐着,“生意都是我外孙关照着,一会儿他来了,我告诉他,这个忙一定要帮。” 李明澜喜出望外:“谢谢老爷爷。” 老人又问:“你要画什么画呢?或者拍个照片儿,或者描述一下。” 照片就不必了,只是基础的美术课,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随随便便画了几笔:“就几个简单的几何体,圆柱,方形。” 老人家接过她的画,眯眯眼睛,笑着说:“没问题,等我外孙来了……” 人不就来了吗? 少年又是穿着一件白T恤。 李明澜这时注意到,他的T恤和面前这位老人的这件,应该是亲子装。 他将要到榕树下。 她用双手捧住饱满的脸颊,还好,汗水干了,不算狼狈:“Hi,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当着老人的面,他没有了冷言冷语。 她趁胜追击:“昨天我盘算过了,我还有一千的压岁钱,全压在你的身上,怎么样?” 少年抬头向上望。 她跟着看过去。 万里无云,青蓝一片。 几个经过的路人也向上望,谁也不知道大家到底在望什么。 老人喊:“说话啊。” 少年问:“多少钱?” 李明澜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千。” “成交。” 老人挤眉弄眼,把大大的一双眼睛挤得一边大一边小,似是不满外孙坐地起价的行为。 千金难买爷爷高兴,李明澜觉得很值,“就这么说定了,我叫李明澜。” 少年在咖啡厅里听过了。 李明澜:“你呢?” 他半晌不说话。 老人开口:“他啊——” 少年拦截老人的话:“什么时候要?” “我下午五点左右过来,就画一个圆柱,一个方形,摆放的位置随便吧。”李明澜卸下背包的肩带,“要不要我先付定金,不过,我现在身上只有两百块。” “没关系。”老人终于站起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谢谢。”李明澜深深地鞠躬。 老人哈哈一笑:“小姑娘真是有礼貌。” 少年只是向上望,望着绿叶,望着蓝天,无语。 李明澜蹦蹦跳跳地走了。 老人夸她个性真活泼,再转向冷淡的外孙:“好歹人家一片孝心,你摆什么臭脸?” 孟泽望一眼李明澜的背影:“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她自己就是狐朋狗党的一员。” 外公充耳不闻,把她画下的几笔画摆来摆去,左看看,右看看:“这个小姑娘的笔触有点东西啊。” * 李明澜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医院那边却传来李爷爷紧急手术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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