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澜长叹一口气:“那就是不准了。” * 第一次模拟考如期而至。 李明澜给自己换上大红上衣,挑一个似红霞焰火的发绳,束起高高的马尾,她在镜子里检查自己身上的颜色,大红的,浅红的,深红的,就连裤子都是红棕条纹。 她捏一下耳朵。 可惜没有耳洞,否则再串一个鲜艳的耳环,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李明澜算着时间去学校,她在校门口买了一份小笼包,进教室时,嘴上叼了一个。 冯天朗趁着短暂的时间抓紧复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又闭上眼睛重复一次。 孟泽早到了,他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搁在桌沿,修长手指夹着一支签字笔,他的食指按住笔尖,中指挑起笔的末端。 笔在他的指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一圈。 考前的李明澜也常常这样,什么书都不看,只等待命运的审判,她坐下来,望了望他。 他将头扭向窗边。 “我在来的路上才想起,我忘了上周老师圈出来的重点题。”周璞玉着急地翻着课本,见到一大段文字,欲哭无泪,“来不及背了。” “没事,我也没有背。”李明澜吃完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拍了拍手掌上粘着的小油渍,“我去求佛了。” 轮到周璞玉泼冷水:“昨夜,佛祖给我托梦。” 李明澜:“说什么了?” 周璞玉:“你的心不诚。” “我心诚。”李明澜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铜黄纸,系一条棕黄麻绳。 她捏起绳子的一端,麻绳松开了,里面倒出来几张纸,她夹起其中一张,放到孟泽的桌上。 那是细细的长方形纸,纸色和袋子一样,铜黄,其上用红墨画了乱糟糟的符号,像是驱邪之用。 但,在教室里驱什么邪。 孟泽冷然:“拿走。” “这是‘及格符’。”她解释,“保你及格。” “你自己留着吧。”谁稀罕这邪门歪道? “我有。”她手里还有好几张,“一个科目各一张。” 孟泽:“……” 冯天朗凑近来看:“这画的什么?” 李明澜:“及格。” 冯天朗惊讶:“寺庙还有求学的生意?”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几千年来,佛祖都习惯了吧。”她说得和真的一样。 第一科目是语文,李明澜勉强答题到考试结束。 到了数学科目,她勾选了选择题,之后就写写停停,时不时发个呆。 数学考试到一半,孟泽的余光扫到了桌角的“及格符”。 “及格”字样张牙舞爪,根本就是和鬼沾亲,而非佛祖。 李明澜低着头,手肘和手腕绕着圈圈,其实没有写字,她一下一下按着自动铅笔,声响很细,不仔细听,是注意不到的。 可是和时钟一样的“滴”、“滴”、“滴”,全被孟泽捕捉入耳,打断了他的解题思路。 面前的背影,蓝白校服上飞出一个大红的衣领,颜色过分鲜亮。 他再看她头上扎着的红彤彤发绳,知道她在搞封建迷信。 无聊时,他轻轻掀了掀她的长马尾。 几缕发丝跟蛇一样,穿梭而过,他的指间兴起微微的痒。 他把那张“及格符”夹在李明澜的衣领之下。 她能不能及格,全凭天意了。 * 高三学生习惯了无休止的做题,一场接一场的考试。 七班上个学期末的班风整顿,不是没有成效的,起码在这次模拟考期间,教室很安静,响的只有纸笔的动静。 李明澜遇到了难题,她转头看见玻璃头下的一片树影,高大的树干托着粉绿的芽孢,树边浮起一个银盘般的日光圈。 惬意极了。 紧迫的是在教室里答题的人。 终于考完了最后的科目。 “解放了。”李明澜一手捂住后颈,抬高了头,“考得怎么样?”她没有说名字,问的是周围几个人。 周璞玉唉声叹气:“好难。” 冯天朗连连摇头:“如果这次是高考,我肯定没希望。” 李明澜把目光投向孟泽。 他好半晌不说话。 她猛盯着。 孟泽只得说一句:“还行。” “保大家都及格。”李明澜将各科的及格符撒到后面的桌子。 冯天朗收起一张符纸,双手合十:“佛祖保佑。” 孟泽看着飞下来的一片一片鬼画符。 除了他,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短暂的解放正如暴风雨前的黎明。 晴了没几天的天气又阴沉沉的,天天都有绵绵细雨。 七班的气氛从前排到后排,从严阵以待到自暴自弃,宛如一道陡然上升的折线。 过了三天,老师们批改完了试卷。 因为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都有交情,课代表们在发放她的试卷时格外表达了情绪,尤其是兼任数学课代表的副班长,满脸同情。 孟泽不知道李明澜的数学到底考了多少分,当试卷发到她的桌上,他站了起来。 她却张开手掌,一下盖住了分数栏:“数学呀,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孟泽看见一道一道批改的红叉,数不尽数。 副班长将数学试卷发给冯天朗,就算结束了,副班长解释说:“孟泽,你的试卷还在郭老师那里。” 孟泽点点头。 李明澜很好奇:“你不会又交白卷吧?” “吃一堑长一智。” “莫非你考得比我的分数还低?” 孟泽看一眼她的试卷:“也许吧。” 她鼓起腮,鼓了两下:“我特地在考试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没想到讨不到好运气,及格符都是骗人的。” 孟泽:“……”她才知道? 好笑的是,他自己也对那个鬼画符有过不切实际的迷信。 * “孟泽。”李明澜有点记仇,每回孟泽惹恼她,她都不理他,但他又有善意流露,让她觉得一笑泯恩仇了,“谢谢你。” 孟泽面色冷峻,仿佛刚才冲到她面前拦球的另有其人。 “孟泽,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冯天朗捏了一把冷汗,当足球被踢过来时,众人都屏住呼吸,只有孟泽跟箭一样冲出去,“你反应好快。” 李明澜点头:“那叫迅雷不及掩耳。” 孟泽只觉得面前这两人一个叫“叽叽”,一个叫“喳喳”。 事件的始作俑者田滨跑过来捡球,面露尴尬:“李明澜,你没事吧?” 李明澜歪了歪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田滨猜不透这笑里的含义,他立即弓起腰,连声道歉:“对不起,射门射偏了。”这个时候他冒出冷汗,他就算再鄙夷李明澜,也不该招惹她,她的靠山可是孙境,如果这件事被孙境知道……田滨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李明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孙境认识这么久,李明澜模仿很有一套,她学着孙境的样子,不吭声,直盯着田滨。 田滨不敢起身。 李明澜欣赏够了田滨的怂态,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下不为例。” 说起来,自从孙境拿了英语周报,他就不让她出任务了,不知他是不是在便利店碰了一鼻子灰,心也跟着灰了。 李明澜冲孟泽笑:“孟泽,孟泽。” 孟泽耳边的魔咒又回来了。 下课回到教室,他当着李明澜的面,用耳机塞住耳朵。 他的冷漠镇不住她,她朝他探身。 他只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哪怕耳边响着的是摇滚乐,但他清晰地听见她说:“徒劳无功。” 可不就是徒劳无功吗?这耳机里的声音光是大,却盖不住她清脆的嗓子。 孟泽翻了翻自己的手掌,非得去管李明澜的闲事,这不,她又缠上来了。 李明澜也没有闹,想想,孟泽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好像挥之不去了。 孟泽额头高阔,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下颌分明,他就是一个高素质的艺术模特。 她忍不住想要描画他的线条,拿起笔,撕开一张作业纸,在上面寥寥画几笔。 这幅画是画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但算不上画人,她连脸都没有勾勒。 然而,周璞玉凑过来:“咦,是孟泽吗?” 李明澜也“咦”一声:“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孟泽的?”这拼凑的五官诋毁了孟泽的帅。 周璞玉仔细观察:“丑是丑了点,但我觉得这眼睛这鼻子凑在一起就是他。”她还把纸竖起来,左右转动。 孟泽摘下了徒劳无功的耳机,看见那张画。 孟泽住在外公家里的时候,将那些绘画书籍都翻了个遍,该有的理论知识他非常精通。 李明澜应该是随意画的,线条有点歪。 周璞玉说的也对,孟泽自己都觉得那是他,哪怕鼻子扭了扭,可五官比例和神态栩栩如生。 外公有一段时间也喜欢这简陋的画风。 这个时候,冯天朗一屁股坐下来:“一模考要来了,压力好大,我离我的理想学校还差好远。” 周璞玉放下了画:“你的理想学校是哪里?” “就是一本院校。”冯天朗怪不好意思的,“你呢?” 周璞玉的成绩和冯天朗的不相上下,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李明澜竖起大拇指:“你们的梦想都很远大。” 周璞玉问:“你不是去了美术统考吗?美术生的计分方式和我们的不一样,说不定你比我们高分。” “实不相瞒。”李明澜的眉眼耷拉下来,“我只过了统考的及格线。”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不是每个同学都乖乖坐在座位上,有几个特别爱溜达的,从前排走到后排,又从后排走到前排,其中就有田滨。 在体育课上,他还对着李明澜点头哈腰,但这时听到她的话,他克制不住笑出了声,尖利的,其中的刻薄暴露无遗。 李明澜不理田滨,她敲了敲后面的桌子:“孟泽,你为什么不去报考美术?” 孟泽突然想起外公的那一句:“小姑娘的笔触有点东西。” 外公认可的天赋,对孟泽来说是真理。 孟泽对美术生比较宽容,只是李明澜常常令他不愉,他缓下语气:“统考之后还有校考,现在说放弃早了点,你慢慢练。”不过,不知道她有没有报名校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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