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吵完就真的完了。 李明澜关了窗,蹲在箱子边。 一件一件审视自己曾经的饰品,连一圈细细的黑发绳都还在。 他收拾得真干净。 * 路上没几个行人,孟泽淌着水去了药店。 雨从伞下泼进来,风向上灌,大伞被吹得鼓起,几乎要向上飞。 孟泽再拽下来。 这么个雨夜天气,药店早就大门紧闭。 他拍了拍卷帘门,声音都被盖在雨下,他用脚去拍门。 不一会儿,卷帘小门轻轻露出小小的门缝,接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啊,大哥哥。” “谢老板呢?”孟泽收起伞。 谢山蝶打开整扇门:“我哥胆子小,让我来看一看。” “你才几岁,他的胆子比你的还小?” “大哥哥,我今年十一岁了。”谢山蝶刚才过来时,没有开灯,而是打着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反而让黑漆漆的店铺变得阴森。 孟泽问:“谢老板是不是听见电闪雷鸣就缩在被子里哆嗦?” “我和我哥不在一个房间,不知道。”谢山蝶按亮灯,“大哥哥,你是要买药吗?” “跌打药。” 她的眼睛还没适应灯光,眯起眼睛:“是撞伤了还是风湿疼?” “你懂药理?” “我要看店,就跟着哥哥学了学。” “被椅子压到脚趾,买个止疼喷雾。” “啊……”谢山蝶这时才转头望他。 “她怕疼。”孟泽淡定得很,拿出旧瓶子,“买这个。” “哦,有。”谢山蝶从冰柜里拿出药盒,收了钱,她说,“大哥哥慢走。” 孟泽打开门,凄风冷雨扑面而来:“小妹妹,我看谢老板胆子不小,三更半夜的,竟然让你一个人来开门。” “大哥哥。”谢山蝶笑一笑,“我胆子大,我不怕。” 多年后的某天,她还是这样和他说:“孟泽,我胆子大,我不怕。” * 李明澜穿上鞋,又去了阳台,她索性搬椅子,坐在门边。 她裹紧棉袄,也不回去屋里了。 一个行人都没有。 所以当孟泽出现在楼下,她不禁站起来,任由风雨侵袭。 她看着那道人影消失在楼下雨棚。 过了不久,门开了。 李明澜迎上去,只见湿哒哒的伞,以及湿了半身的人。 “李明澜。”看她发丝湿了半截,他出口的话和风雨一样寒冷,“你跑到外面吹什么风?冻感冒了怎么办?” 她却问:“孟泽,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阳台的灯。” 当然见到了,五年间,这里的灯都没有为他亮起过。他淡淡地说:“药买回来了。” 李明澜翘了翘脚趾,想说自己已经不疼了,但是基于礼貌,她客气地说:“谢谢。” 他扯扯唇角,回以礼貌:“谢谢。” 她把腿搭在长沙发的扶手上,直接撸起裤脚。 “李明澜。”孟泽突然唤她。 她抬头,见到他湿漉漉的裤脚:“你去换件衣服吧,不然要感冒的。” 他靠在玄关,离她远远的,一动不动,静默的脸隐在阴影里。 终于把往事收了起来,他把药抛过去:“你自己擦。” 她也没打算让他擦啊,她想问什么,问不出口,兜兜转转,她说:“你的女朋友是高学历,难道她不劝你去上学吗?” 孟泽接话飞快:“她对学历没要求。” “哦。”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摄影。” “哦,你以后就这样了吗?” “当然,我女朋友又不拜金,不是非得我养着她。” “你有人照顾就好。” “我有没有人照顾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评价好或不好。” “好歹同学半年,知道你酗酒抽烟都死不了。”她摆出笑脸,“我很欣慰。” 孟泽回避她,直接去浴室。 什么态度?他的女朋友也不管管他。李明澜又想到,孟泽以前都不大愿意在人前承认她是女朋友,摆明了嫌弃她。 才华横溢,是李明澜永远到达不了的。 她不大会劝人。 如果是以前的两人,他不上学,她死缠烂打,他怎么都会听一听。 她揪了一把头发,她终究盼着孟泽好的。 * 孟泽人在浴室,却不是洗澡。 他靠着墙,半撑在洗手台,望镜中的自己,他的审美还在,只是面对自己时,常常见到扭曲的脸。 他嘴巴发苦,想抽烟。 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外面。 他今天晚上给了李明澜一个下马威,但没有胜利的喜悦。 药物克制欲望,他几乎没有需求——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他见到李明澜的腿,忍不住想起从前,之后情绪就有点失控,接近于狂躁。 刚才应该见一见谢大哥,听一听谢大哥的高见。 否则,孟泽又会把李明澜当成一个擂台上的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雨又停了。 李明澜摇摇喷雾,对着脚趾喷过去,冻得一哆嗦。 这药应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她冲着浴室喊:“我要回去了。” 孟泽出来,他没换衣服,头发的湿是因为淋了雨:“没有出租车,你如果想游水过去,尽管走。” 她突然缩起自己,抱住膝盖:“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 孟泽打算再吃一粒药,那么他想乱来,都乱不起来:“我睡了,你随意。” “孤男寡女不方便,一会儿我就走。”李明澜向着沙发角落蹭了蹭,“毕竟我们都是各自有男女朋友的。” 他低腰,却没有走近:“李明澜,不要高看你自己,我是摄影师,我比以前眼光更高,你跟我的女朋友比起来就是干煸豆角。” 她抓着抱枕,差点从他丢过去,为了反驳他的话,她挺了挺胸。 见得着,摸不到,孟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摩擦的声响,他是咬着牙,才没有靠近她。 他回房,锁上门,打开抽屉,干吞两个药片。 他一脚踹了桌前的木椅,踹到门前,挡住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真的冲出去,把自己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一一实现。 孟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药效起效大约半个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见不到李明澜。 但他的李明澜正在这里。 隔着门板,物是人非,可也有着与外面相连的空气。 他不愿在这样的空气里睡过去,空气无色无味,他却似乎闻见当年的馨香。 * 李明澜趴在沙发背上,望着房门好一会儿。 两个人啊,磕磕绊绊。一开始就不合适,她执拗不信邪,到头来,落了个有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的下场。 孟泽呢,葬送大好前程。 应该是后悔的。
第80章 李明澜倒在沙发上,又想,假如回到高三的下半学期,莽莽撞撞的她还是会走相同的路。 她是李明澜,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天冷着,她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当被子,缩在沙发上。脚上的疼,远没有心里的疼更疼。 * 半夜,孟泽跟梦游似的,搬开椅子,打开门,在森然的夜光里,飘着到了沙发边。 李明澜把自己蜷缩得像一只虾,头都要低得碰上膝盖了。 他飘回房间,拿了被子,轻轻盖到她身上。 她动了动。 他不动。 如果他没有退学,她不会来。原来退学居然有这样的好处。 孟泽坐到茶几上,也就是多吃了两片药,才能这么安静坐在她的身边,不急躁,不发怒。 * 李明澜醒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一手撞到沙发。 半睁开眼,望见周围,嘟囔说:“孟泽,我怎么又睡在沙发了。” 下一秒,她清醒了。 不是高中时,但身上的被子是暖的,总不可能是鬼给她盖的被子。 天空放晴,天际露出鱼肚白,她该回去了。 孟泽吃了药,却是一夜没睡,一听到外边传来声响,他立即出来。 李明澜折好了被子,笑起来:“谢谢你的收留。” “李明澜。”孟泽拦在她的面前。 “我的脚不碍事。”她几乎是抢在他前面开口。 “不吃个早餐吗?” “不了。”她还要回去送儿子上幼儿园,但她没忘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孟泽,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还是会帮你的。” “为了良心?”孟泽又有点讽刺的意味。 “随便你怎么想。” “人的一生每一个转折都是前一条线的断点,有的能接上,有的却不能。”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她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一看。 来电显示的名字很大,是姚希津。 孟泽知道姓姚的是谁,他让她走了。 孟泽去阳台抽烟。看着楼下,李明澜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一手夹下烟,再抽两口,见她脚步慢了,他突然抓住栏杆,手背青筋暴露,他要是克制不住,他可能就会从这栏杆上跳下去,去追她,去抓她,去捆她。 去让李明澜变成他的李明澜。 可他也只是抖了抖烟灰,把烟衔回嘴上。 李明澜越走越慢,直至停下来,猛然回头。 飘出的烟挡了他,也挡了她。 他的烟歪了歪,和她对望。 她想挥手告别,却又握紧拳头,掉头走了。 * 李明澜送了儿子去幼儿园,之后去了继续教育学院,咨询退学之后的高考。 她回到哥哥的家。 见了孟泽几面,连她都心烦气躁了。 她很久不曾打开电脑,她现在和她父亲一样,装了MSN软件,用来和国外同学联络。 和高中同学断了联系之后,她没有再上过QQ。 这两天前尘往事回忆太多,她有些想念高三七班的同学,下载QQ,登了她的第一个QQ号。 班级群冷清了,李明澜翻几页历史记录就到顶。 她见到周璞玉和田滨那天的对话。 思绪一转,李明澜用力拍桌子,把自己的手掌拍疼了,她“哎哟”两下。 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她知道那个给孟泽打电话却备注为“李明澜”的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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