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朝她作一个手势:“我先下班了。”“嗯。”她应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远远望去像张描坏了的脸谱。 想必她对这种架势已经习以为常,我自然也不用担心她怎么应付姓黄的,她比我能干厉害多多。 我拉开门就要走出去,她又喊住我:“等等。”“什么事?” 她想一想才说:“希望我们不要有成为敌人的那一天。”我点点头,关上门,已觉得像打过一仗那么累。
第四十二章 周末,利罡亲自开车带朝朝和我去海洋公园。 “阿花,阿花!”小姑娘显得很高兴,穿上新衣,甩掉小皮鞋在后座上蹦来蹦去,顶级牛皮座椅顿时就被刮出几道痦子,紫檀木的底座也擦掉了一道漆。 我对她说:“爸爸以后要把这台车留给朝朝,不好好爱护,就要坏了。”“不怕!”小姑娘歪一歪脑袋:“爸爸说坏了再买新的。”我哭笑不得,转头对利罡说:“这叫什么教育方式?”他头痛道:“我在想要不要把她送去寄宿。” 我不禁微笑,当初极力反对送女儿上学的人也是他。 安抚完朝朝,我就开始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找什么?”利罡发动引擎,好笑地问我。 “照片呢?”我向他伸出手。 “什么照片?”他看我一眼。 “爸爸,程老师说你车里有阿花的照片。”朝朝在后面开口叫道。 利罡失笑:“程老师怎么知道?” “她无意中看到的。”我接上去:“上次朝朝班上有小孩病了,你开车送他去医院,程老师亲眼看到的。 利罡一怔,到底是心思深沉的人,马上就恢复了平常神色,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她看错了。” 没想到他会矢口否认,我不甘心地再探一圈仍没有结果。 我眯起眼睛刮了利罡一眼,见他仍神闲气定,没有丝毫破绽。 转念间,我已经定下心来,心安理得地笑了,没关系,终有一天会被我找到,我们来日方长。 周末的园内人山人海,朝朝兴奋地乱窜,叫嚷着要坐摩天轮。 排了很久的队伍,才轮到我们,利罡帮助我和朝朝坐上去,随即才进来。 坐定后,他好像怕女儿听到不高兴,只小声问我:“有什么意思?”“可以看得很远,很浪漫……总之,坐上去就知道了。”我努力向他解释。 吊舱稳稳地升了上去,视线渐渐变得开阔。 “阿花,阿花!”朝朝转过头朝我大喊;“那是爸爸刚刚停车的地方。”座舱继续缓缓上升,拥挤的人群在脚下变得渺小,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三人,空气是冷的,心却是热的。 利罡也禁不住侧脸眺望,我痴痴地望着他,想起第一次在锦绣的议事厅看见他,那么冷淡疏远,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谁能想到今后会与他这么亲近,近得我伸手就能触摸到他英俊的面孔。 人生际遇,哪里是人能够预知的。 忽然,他别转面孔与我的目光相撞,我避闪不及,被当场逮了个正着,一张脸顿时烧得通红。 他饶有兴味地盯牢我,狭小的空间内,暧昧的气息滋长开来。 我无处可逃,只好低下头嗫嚅道:“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去?”我的右臂突然一紧,整个人就被拖到了他身边。 “看了半天,还没给钱就想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朝朝看呆了窗外的美景,浑然不觉。 我慌张地隔开利罡的手:“不……不行,女儿会看到!”“闭嘴!”他带着浓重的喉音咕哝着,一只手已经捧住了我的后脑。 “爸爸!”朝朝转过头大喊,我心里一慌,赶紧手忙脚乱地推开利罡。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也是一脸不自在。 “爸爸,爸爸,那是什么?”朝朝指着远处的建筑问道。 我定一定神,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对小姑娘说:“那是蹦极。”“他们都是这样跳下去的?”朝朝天真地问道。 我摇摇头:“身上有根绳子绑住。” “阿花敢跳吗?”小姑娘忽然问我。 我凝望着那个耸立的空中楼台,有多高?50米?70米?还是100米? 那,应该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吧…… 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要看一看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对利罡说:“我要去试试那个。” 他扬一扬眉问我:“不害怕么?” 我笑了:“那也要试过以后才知道。” 下了摩天轮,利罡和朝朝陪我走到蹦极台下。 “不要陪你上去吗?”他微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抚了抚他的面孔:“两分钟,只要两分钟,就能下来。”“我和朝朝在下面等你。”他像在承诺什么。 工作人员替我在腰上绑好绳子,我跟着他们坐电梯上去,爬上平台,穿过一条狭小的空中走廊,终于来到了蹦极台。 “姑娘,到这儿来。”轮到我了,工作人员招呼我过去。 “怕吗?”他们例行公事地问我。 我往下面张了一张,即刻闭上眼睛,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说不怕,那是骗人的。 “站好了,身体前倾腿不动,慢慢‘摔’下去。”工作人员在一边做指导。 腰上绑着的绳子像个大软锤,特别重,我根本使不出力气。 “要是害怕,去旁边坐一会儿再来。”他们看我不行,好心提醒我。 我站定,深吸一口气,朝他们做了个手势:“推我一把!”“好好好,你自己也使把力!”有个人应着走到我身边。 瞬间,全场的工作人员都在帮我倒数:“五……四……三……二……一……”只觉得背后猛力一推。 我摔!…… 从没有经历过那么大的加速度! 浑身颤抖! 咬紧牙关,一声都喊不出来! 呼啸的风声灌入我的耳膜,嗡嗡作响,血直涌上脑门! 头朝下,加速,再加速! 近了,渐渐近了,甚至可以看得到草坪向我直扑过来,这才意识到,铺在上面的那张保护网是多么脆弱。 刹那间,想到自己也许会撞到这张网中,然后将网撕碎,粉红色的血液就会飞溅在空中…… 人的死,可以很容易。跳下去没有一丝疼痛,生命就会悄然离开,就像毫无痛苦地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阿花!”一阵尖叫声唤醒我的意识。恍惚间,忽然看到一抹小小鲜红的身影在地面上对我大声叫唤。 我睁大眼睛,任凭气流压迫着眼球,我想看清楚,那是谁,有谁在下面等我。 耀眼的阳光刺花了我的双眼,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光芒,我闭上眼睛,周遭寂静无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黑暗之中,我终于看见了他们…… 原来,这个世界上,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人等着我回去…… 原来,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为之牵挂的人…… 活着,才能见到天堂…… 头一次,我竟对生命产生了依恋之情! 这,简直太可怕了…… 刹那间,冰凉的泪水倾泻而出。 忽然,捆住我腰的绳索,又倏的将我弹到半空当中。 我面向大海,有一种飞翔的感觉,这股力道直可以将我带上天堂。 这一刻,我已经泪流满面。 绑索终于停止了弹动,我倒垂直身体,待工作人员解开暗扣,利罡接手将我抱住。 “怕么?”他问我。 我再也按耐不住,将面孔深深埋入他的胸膛,颤声道:“怕!很怕很怕!”工作人员习以为常,玩蹦极玩哭的人不在少数,大概认为我也是其中之一。 只有利罡懂我,他扣紧我,沉声道:“我也是。”他没头没脑地替我擦眼泪,眼看那件衬衣都要变抹布了,我轻轻推开他。 “爸爸,爸爸,我要玩旋转木马。”朝朝的心思早已飞到那边,在一旁蹦来蹦去。 利罡抱她坐上木马,才同我在不远处的树荫底坐下,我内心受到震荡,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看我一眼,起身离开,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支冰淇淋。 “奖给你的。”他将蛋筒递给我。 “你买这个去了?”我傻傻地接过,望着手上胖胖的蛋筒,当中一大团草莓冰淇淋球,还有一支小小的粉红纸伞,既老土又可爱。 他摊了摊手:“没有娃娃雪糕,只有这个。”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利先生送的礼物,至少也要是名表首饰吧。”他伸手拧我的面颊:“对付你,这个已经足够。”不错,就算他要我下地狱,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对他说:你先请。 我认命地低下头,将脸埋到蛋筒里。 我吃冰淇淋总喜欢一层一层先将外面的蛋筒啃干净,因为很小就知道,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吃。 可是等吃完蛋皮,中间的冰淇淋球也化了,沾得我一手一脸奶油。原来,好东西是不会等人的。 朝朝坐在旋转木马上大力朝我们挥手,像花瓣一样的小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通透无瑕。 我轻轻靠在利罡肩膀上,郑重道:“利罡,我们在一起一天,就要快乐一天。”“废话!”他搂紧了我。
第四十三章 这天,老妈打电话给我,要我下班以后去她家商量给老爸做五七的事情。 老妈每次都是这样,跟女儿见面就像坐贼似的偷偷摸摸。 景叔当然不在家,可是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吴盛连。 “阿花,你吴叔叔啊,工作这么忙,还特别记着我们。”老妈从厨房里端出茶来。 我走过去,朝吴盛连点点头:“永日好吗?” 吴盛连叹一口气:“天气很冷,雪又下得大,一到那边就水土不服,连着整个礼拜都高烧不退……现在总算捡回一条命,真作孽啊!”这段日子,他为儿子的事情操碎了心,整个人都憔悴很多。 但我同他已经无话可说,我站在一边,随手将毛衣上纠结的线团一撮一撮扯下来,客厅里顿时寂静一片,只听见老妈在厨房叮叮当当洗茶杯的声音。 那些是餐馆里用来泡龙井的紫砂杯,茶汛快到了,全部得收拾好拿出来,馆子里好做些下午茶的生意。 吴盛连却开了口:“你爸爸那件案子,所里迟迟没有进展,翟主任打算当作悬案归进档案室。” 我并不意外:“我明白。” “不过,我会继续查下去。”只听他这样说。 我摊一摊手:“我不想再麻烦你。” 吴盛连急道:“阿花,你同我呕气有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很惊讶:“吴大,我有什么资格同你呕气?” “阿花,你爸爸的事情对你打击太大,你是走火入魔了。只要把凶手找出来,你就会走到正道上来的。”吴盛连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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