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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任爸眼睛一亮。 辛自然当然只是客气客气，但他不想让任爸扫兴，加上喝了酒，有点上头，当即昂首挺胸说：“那可不。” 任妈插嘴：“我们最近还真是有点忙，因为卖海货，每天早晨要去码头，她爸爸忙不过来。”她问辛自然开车技术怎么样，辛自然信誓旦旦，说自己是老司机了。 原本是闲聊，可对话越来越认真。李韩绮含笑看着丈夫和任爸，只见两个男人越说越起劲，最后约好了，真的让辛自然过来试用，就当打零工，日薪 200 元，月底按日结算。李韩绮默默听着，心想辛自然这薪资落差挺大，不过他出来走走、找点事干，总比在家待着强，很多人失业之后不至于饿着，但心情不好，窝在家中时间长了，心理上会出毛病。 两个爸爸一拍即合。辛自然说，他明天就上岗。任爸摇手说不用急，让辛自然听他安排就行。辛自然拱手：“听咱大哥调遣！” 大家都笑了，任冰怡笑得尤其大声。林嘉一在旁边看着，觉得她很有意思，俯身过去小声说：“我下学期要转回三中。” 任冰怡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下个学期要转回去，不在英秀上学了。”林嘉一说。 任冰怡惊讶，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她手里原本端着满满一杯果汁，因为吃惊，没察觉到杯子倾斜，果汁洒在裤子上。 当天晚上天都黑了，三人才从任家离开。李韩绮开车，辛自然与林嘉一坐在后排。丈夫不时打酒嗝，怕熏着孩子，主动打开后座车窗。冷风灌进来，在辛自然耳边呼呼响，让他清醒了一些。 “嘉一，下学期你就又能和三中的老同学们在一块儿了，你高兴吧？”辛自然扭头问男孩。 林嘉一点头的时候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韩绮手握方向盘，驾驶车子拐了一个弯，走上另一条路：“没事，这也挺正常的。我还挺高兴，你愿意跟我们说真心话。上学是你自己的事，怎么选择，当然应该以你的意见为主。” “就是。你看我也要打零工了，你去公立学校，客观上也是给我减轻负担。”辛自然说完这话，鼓着腮帮子，朝窗子方向呼出一口气。 三人一时无话。过了片刻，林嘉一说，他明天想去看看爷爷奶奶。辛自然说，那他陪他去，反正任爸明天暂时不需要他上岗。男孩点头说好。 “我也去吧。”李韩绮清清嗓子，“明天我也没事了。” “你公司的事处理好了？” “算是吧，今天去找赵文秀聊过。接下来只能等消息。”李韩绮将她白天在公司的情况简单跟一大一小说了说。 她话音刚落，辛自然还没来得及回答，车载电话提示有来电，来电人是金滟霞。李韩绮皱眉，这人能有什么事呢？现在是寒假，英秀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动向。她想想还是接了电话。金滟霞的声音从车内音响传出来，压迫感格外强：“嘉一妈妈，寒假咱们家委会组织了活动，我刚才把介绍发你微信了，你要不要给孩子报名？” 刚才李韩绮一直没看微信，所以也没看见金滟霞的消息。自从上次起冲突之后，她给对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所以手机也没提示。女人此刻想，全家刚刚决定让嘉一回三中上学，英秀这边的人际关系总算不用继续维系了，这个什么活动也就不用参加了。她想一口拒绝，但金滟霞还没等她说话就继续说：“还有，我多句嘴，上次在美术馆情况那么危急，嘉一是个孩子，还乱掺和……不合适，多危险啊。” 她语气阴阳怪气，显然不怀好意。金滟霞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件事，李韩绮顿时火冒三丈：“他跟你借手机，你为什么不借？做人不能太坏，小心遭报应。”她说完就挂断电话。 “我们都要转学了，还顾及什么面子。”李韩绮嘟囔一句，算是给自己找补。她通过后视镜看坐在后面的丈夫和孩子，两人都噤若寒蝉。 “你们这什么表情，我就这么吓人？” “没有。”林嘉一先说，“孙伟男的妈确实很烦。” “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早就想喷她了。”辛自然说。 李韩绮的表情稍微好看了点。三人改换话题，聊明天给林江带点什么。 等到回家之后，李韩绮进主卧给张满月打电话，问明天是否方便去林家。自从知道林江真实的病情之后，她不敢当着男孩联络余珍或张满月，怕万一有什么事，在孩子面前无法把话说圆。 张满月那边的答复是，她认为应该去看看，但老两口不一定愿意。 她刚说完，李韩绮立刻会意。 “那我们更得抓紧时间去。”女人急切地说。 “嗯。我一直在这边。”听声音，张满月可能是躲在厕所里通话，讲话音量也很轻，“你们来就行了。” 次日上午，一家三口来到林家。大家都没想到，林江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余珍抹着眼泪说，要不是老头不同意，她早就联系李韩绮，叫她带嘉一来看爷爷了。 “没什么可看的……”林江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谁还没有一死呢？时候到了，也就该走了。”他示意余珍：“把东西拿过来。” 除余珍之外，其他人都不明就里。余珍擦干眼泪，转身出了卧室，到客厅橱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老式饼干盒子。那盒子上印有花好月圆的图案，却都已经斑驳了，看上去用了很多年。 林江接过盒子，想亲手打开，但根本使不上劲。最后还是张满月帮他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两三个存折、两张银行卡，还有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林江说，这是他这些年攒的钱。 “小李，我得跟你说对不起。当初你们接孩子走的时候，我没有立刻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是因为我怕后面治病还要钱，万一我这病还有治，我还是想治好，想多看看孩子……你们别怨你们阿姨，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老人说到这里有些气短，呼吸几次才缓过劲来，“前几年我还收到过一笔转账，备注说是给嘉一的。我估计，那是他妈妈给的钱，有十万。也都在卡里，我一并交给你们。对不起，到现在才跟你们说这些……”
第九十三章 遗物 李韩绮与辛自然对视一眼。 “叔叔，咱先不说这些，您先把身体养好……”女人于心不忍。 林江却摇头，打断她说：“养不好了，已经这样了。我再不交待后事，怕来不及。”余珍和张满月劝他休息。林江苦笑：“我现在啊……不敢主动睡觉，怕睡着了醒不过来。” 林嘉一站在一旁，已经泪流满面。 “嘉一，你一定要听话……要把叔叔阿姨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好好孝敬他们，知道吗？” 男孩流着泪点头：“好……爷爷，我知道了……” 仅仅又过了四天，林江就去世了。 告别这天，一行人来到殡仪馆，余珍和张满月早已等在那里。告别仪式很简朴，甚至算得上简单。林江和余珍的亲戚们都来了，黑压压站了一屋。余珍、李韩绮、辛自然、林嘉一张满月站在距遗体最近的位置，其他人大致按照亲疏次序，依次排开。 老人躺在水晶棺里，周围铺满白色的百合花。林嘉一抬头看着爷爷的遗体，感觉他小得出奇，完全不像小时候印象中那么高大，面容也与生前有点微妙的不同。男孩听到奶奶低沉的哭声，听到满月娘娘渐渐控制不住音量，终于放声大哭。林江的确像是睡着了，然而眉头还微微皱着，看上去仍有些痛苦。林嘉一想，爷爷真的受罪了，爷爷临终前不知有多难受。不知不觉，男孩的眼泪悄然涌出。 仪式结束后，遗体被送去火化。 在外面等候时，林嘉一忽然觉得腿软，跪倒在地上。李韩绮连忙抢上前去扶他：“嘉一，你没事吧？” 男孩摇摇头，勉强站起来：“阿姨，我不太舒服，我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好，我陪你。” 李韩绮跟辛自然打了招呼，叫他去帮余珍和张满月的忙，自己扶着林嘉一去到休息大厅。 这房间面积很大，坐了好多人，多数都像是在等人的。一面墙上有个巨大的 LED 屏幕，正播放海葬画面。轮船在海上航行，逝者亲属亲手将骨灰洒入海中。他们头顶半空中，海鸥飞翔。 看了这宣传片，李韩绮才知道，海葬也是受集体管理的，换句话说，是要收费的。她想起李建业很久以前说过，等他死了，叫女儿找片没人的野海，把他的骨灰倒进去就行了。韩桂兰说他想得美，倒沙滩上人家不得罚款？要是倒到海里，那就得坐船，上船的时候抱着个骨灰盒子，别人就会发现！ 林嘉一也望着大屏幕出神。他还没缓过劲来，他需要借助某种东西放空，以掩饰自己的悲伤。他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痛哭流涕，他觉得，那多少有点丢脸。 女人和男孩都没有交流的欲望，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辛自然过来找他们，说事情已经都办好了，可以走了。走出休息大厅，还隔着一段距离，林嘉一就看到余珍瘦瘦小小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一只挺大的红木盒子，盒子正中央有个小小的、椭圆形的相框，里面嵌着一张黑白证件照。林嘉一走上前去看，那是林江年轻时的照片，样貌英俊，笑得很灿烂。 林嘉一问奶奶，这张照片还有一模一样的吗？ 余珍的眼睛还红肿着，她已经不再哭了。生死有命，更何况林江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她也早已预料到。 她回答孙子：“有，咱家里有。” “我想要一张。”林嘉一说。 林江的骨灰被暂时寄存在殡仪馆。关于正式下葬的日子，老人在生前就与余珍约定好了。墓穴是合葬墓，林江先入土为安，等余珍过世后也会被葬在里面。李韩绮与辛自然原本打算直接带孩子从殡仪馆回家，林嘉一却说想跟奶奶回林家一趟。 夫妻俩没有理由不答应。张满月说，她开了车，本来也要送余珍回去，要不今天就让祖孙俩一起住？正好男孩也可以安慰奶奶。 “行，那就麻烦你了，满月姐。”李韩绮道谢。她对林嘉一的状态不是很放心，不过转念一想，张满月说得有道理，此时此刻林嘉一和余珍互相需要，两个人如果被分开，可能都会越想越伤心，但待在一起却恰恰能温暖对方。 等李韩绮和辛自然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菜菜在黑暗的客厅中趴着睡觉，一见玄关的灯打开，立刻冲过去撒娇。 李韩绮抱起菜菜，走进客厅。 辛自然换好拖鞋跟进来。妻子这时候才注意到，丈夫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这是什么？”她将小狗放在地上，问他。 “是……阿姨给我的。”丈夫神情有些为难，将袋子放在沙发上。女人凑过去看，袋子里装的正是那个“花好月圆”饼干盒，是林江攒给林嘉一的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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