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后李湘群神志不清,口不能言,根本没办法配合审讯,被关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这件事最终没有被检方以故意伤害提起诉讼。 但是时应人在外地接到警察的电话时,第一时间便是给姥姥姥爷去个了消息,那时他是真怕他妈撑不下去,而人在最惶恐的时分,想起的竟然是童年时最亲爱的人。 时应刚讲完这点事,老板娘端上冒着热气的暖锅。 德县暖锅有别于北方老锅子,考究“四柱”“四稀”。 旱萝卜和大白菜做菜底子,二层装入油炸制熟的猪肉丸子,三层依次码上豆腐,粉条,土豆,豆芽,四层放入猪排骨,木耳,冬笋,蘑菇。最后还要将所有食材上转圈均匀地铺上一层过油的薄五花,“盖被子”后,浇上猪骨汤放在铜锅之内熬煮。 香自火中生,袅袅的炊烟后,程思敏低着头在桌子对面偷偷用手揩眼泪。 有人会为自己而伤心的感受总是欣慰的。 时应给她递去一张纸巾,态度柔软着:“这就哭了?可怜我还是可怜我妈?” “没。我谁也没可怜。”程思敏不承认,拿了纸巾蹭了蹭鼻涕,仰着头让眼泪流回去。 “这铜锅的烟太大了,我是被熏得。” 隔着肉香味儿,她给煮开的锅内加了一勺肉汤,澎湃的体恤之情在胸腔内来回激荡,她探索着时应的表情,发现他没有要哭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他:“那现在呢,治疗有效果吗?你妈妈她好点了吗?” “嗯。算是吧。出院了,在我姥爷家养着呢,前几天我姥姥说给她找了个兼职的工作,我给送了套电脑过去,她白天就在客厅里做预算,晚上睡得也踏实多了。” “我人还是不太方便过去,得躲着,怕她一见我就犯病,追着问别墅被查封的事。” 市价一百八十万的旧别墅,最终由法院判定时开基和李湘群对分,前两次法拍都流拍了,最迟十二月,这栋别墅将以一百一十五万的价格再次进行拍卖。 三次流标后,房产距离解封归还有一段公示变卖期,而时应能做的,只有等。 程思敏吁了一口气,又给时应倒了一杯茶水,帮着他宽心:“肯定是你爸出事她压力太大了,再加上催债的那些混蛋也太不做人了,什么年代了,还上门打砸抢地要债,法律干什么使得?这跟黑社会的流氓有什么区别?扫黑除恶都得重判。” “你也别着急,再过一阵她自己想开了估计也就好了。就算这途中真有人把房子买走了,你妈应该也不会记恨你太久。毕竟你是她亲儿子,她心里还是爱你的。血浓于水。” “你一定比身外之物重要。” “再者房子没了,她还能得到几十万不是。” “戏曲里不是天天这么唱吗?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花有荣枯之期,水有无尽之流!” 时应听着她说的那句“血浓于水”,若有所思,深深望了她一眼才笑着说:“明白,周杰伦对你来说已经太幼稚了,现在改听国粹了?” “嗨!就是瞎听,小广场上有个大爷每天都带着收音机放昆曲和京剧。” 老板娘又陆续端上来几样菜,麻椒鸡,炸带鱼,红油耳丝再加一个荷塘月色。 程思敏正在咂舌,俩人吃饭,点了这么多菜实在铺张浪费。 时应摇摇头,还是轻声笑,他不仅埋汰自己,也顺带叱责他妈。 “程思敏,早知道卖卖惨这么容易博取你的同情,我还费那劲干嘛。” “以前念初中你去我家,我找借口不让你进门你不还生气的跟我绝交吗?你真的误会我了,我当时才多大,哪有那么重的心思,我对天发誓,我可从来没有因为你家是卖菜的而看不起你。” “瞧不上你我还和你一起玩儿那么多年,我图什么呢,也没好处。” 峰回路转,他用公筷给程思敏夹了一块排骨坦然道:“势利的是我妈。你不知道,她那阵子钱多得烧手,说话办事多猖狂,嘴里哪有一句好听的,我怎么敢带你进去。” “沽城妇女撒大泼骂大街那是有名的,准得骂哭你。” “所以,你确实不该可怜她。我才是最无辜的,平白无故收了封绝交信,晴天霹雳多了个小妈,学费交不上,工作找不到,饭也没得吃,你倒是应该可怜可怜我。” 程思敏正在啃排骨,往嘴里塞肉片,一听这话,立刻将嘴里的小骨头吐在骨碟里,把所有肉菜都往他的方向推,口中含糊不清地说:“不是,你那天不是直接把我的信撕了吗?你怎么知道……” “啊?你过后去掏垃圾桶了?”程思敏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瞅着时应。 时应看她碗里半空了,给她又要了一碗米饭,逢时老板娘将桂花酿端上来,他直接拧开盖子给她的小酒盅里斟。 “怎么可能!” “我过去是不知道呀。你发烧那天自己跟我说的。你哭得稀里哗啦,说我对不起你。” “就是你亲我之前。”
第43章 别说话我在思考 程思敏一口菜没咽下去差点呛死,都是成年人了,不就是亲了个嘴,这事儿是不是过不去了!她愤愤地将酒杯推到桌子中间表示拒绝:“我才不喝呢!要喝你自己喝吧!” “行,我喝,你会开手动挡的车吗?不会也没关系,一会儿咱们找个代驾。” 时应手刚碰到酒杯,又被程思敏给夺走了,她“啧”了一声,将小酒杯内的酒水凑到自己嘴边嘬了一口才放下。 “算了,还是我喝吧。点这么多菜,咱俩吃都吃不完,还要找代驾!你花钱没够是不是?不才说家里破产了嘛。时应,你真得改改你大手大脚的毛病,省着点用吧。没钱的日子是那么好过的吗?”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其实我也怪不着你妈。哪个家长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爱孩子就是要给孩子选最好的,朋友,爱人,肯定都要百般挑剔的……” 说到这里,程思敏声音小下去,因为想到自己,很是感慨,豪气万丈,垂着眼帘把小酒杯里的酒全都倒进喉咙里。 时应吃得慢条斯理,又扶着袖口给她满上道:“到你嘴里都成好人了,家长比孩子强什么?” 不就是多吃了几十年饭,有人分明只长岁数,不长智慧,到老那天不过是个披着大人皮的死孩子。他的人生体验是独一份的,怎么会有人比他还懂什么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呢? “什么人是很好的,合适的,不得我自己说了算吗?” 时应说起“很好的”时候视线灼热,两只琉璃眼几乎探照灯一样打在程思敏脸上,可这个合适的人只管闷头吃饭,嘴角一歪不屑道:“你们这些学文的,就会挖逻辑陷阱,三寸不烂之舌,人没了舌头还在,我讲不过你,我吃饭行吧。” 老板娘的推销话术不是虚假广告,桂花酿的滋味是不错,整体好入口,微微烧喉中有股温甜的清香,后劲儿馥郁暖胃。 初秋的室外,配合着下酒菜特别解腻。 时应给她倒了几回酒,倒是把程思敏的酒瘾勾上来了。 二两酒下肚,她食欲大开,另点了一盘老醋花生。新的下酒菜上了,咀嚼一颗,再晃一晃酒瓶,竟然一滴不剩,实难过瘾,于是再添上一瓶。 小酒鬼在对面自酌自饮,眼神逐渐松散,一只腿不安分,踩到板凳的横梁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颇有梁山好汉的风骨。 她敞开肚皮吃喝的样子实在天真烂漫,一颗花生米夹不上来都要奋斗半天,时应看了她一会儿,给她手里塞了个勺子让她直接舀着吃,几句话在嘴里斟酌了一阵才组织好从舌下放出来。 结果一点新意都没有,就跟之前他姥姥问他那两句话一模一样。 “程思敏,你这次搬回来还走吗?以后是怎么计划的?” 走是没法走的,因为钱不富裕,计划也是没有的,原因是钱还有剩。 程思敏想了想,搁下酒杯实话实说:“我的计划就是没计划啊。这也是一种计划。” “你别贫嘴,我认真问你。” “我也认真回答你呀,那退休要什么计划,不就是混吃等死,活一天算一天。” 小区健身器材那儿每天都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打牌的,话家常的,织毛衣的,一天一顿饭,从早坐到晚,每个人看起来都无所事事,一身轻松,充满网上贩售的松弛感,程思敏就想这么活。 谁规定人就得必须上班?她的乳腺可不同意。 程思敏接着在餐桌上风卷残云,时应在对面一脸正色,孜孜不倦。 “好,提前退休也不是不行,那你断缴的医保什么时候开始补。社保呢?灵活就业人员的你自己在缴吗?” 程思敏一听这些社会保险就头大,她把第二瓶酒也清了,头有点发晕,接连喝了两杯八宝茶。 “我都不上班还交那些干嘛?你没看新闻么,各地财政吃紧,现在年轻人交进去的钱都发给老头老太太了,等到我能领养老金,要活到八十岁才能回本,根本就是浪费钱。” “你别用歪理胡搅蛮缠。就因为你不打算再上班了才更应该把这些东西的账目算清楚吧。你手里有多少,维持生活够用多长时间,再加上把所有风险因素考虑进去,除了交社保作为强制储蓄,锁定一份未来的基础收益,还得有一笔应急的钱。” “但凡出点意外呢?” “但凡活过八十岁呢?老太太可比老头能活多了。” “再说你还养只狗,狗狗也会生老病死的花销啊,你养它一场,不得给他送终。” “有钱人有更好的投资回报,不在乎这三瓜俩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社会福利,有养老金和没养老金的退休完全是两码事。” “不是我吓唬你,到时候你可连去小广场看别人跳广场舞的资格都没有。” “人家都是拿着养老金混吃等死。每天一睁眼一百块进账,你呢?买个馒头还得扣扣搜搜分三顿吃。” “好歹把城镇医保社保交了吧,一年几百块总不亏吧?一本万利。” 看到程思敏突然转移视线放下筷子,时应眉头皱起,他曲起手指在饭桌上敲了敲提高了分贝,跟教育差生似的横眉冷对:“程思敏,你别告诉我你压根没想过这些就准备退休了。” “你不会是账上一分闲钱都没有吧?年纪轻轻的不活啦!打算钱用光了人就马上去世是吧?” “我想了啊!”程思敏迎着冷风打了个酒嗝儿,她也皱着眉,嘟着脸,极不高兴,扒拉着自己的手指跟时应说:“你太吵了,先安静一下,我在思考。” 程思敏翘着二郎腿,左手在膝盖上如茅山道士般反复捏决,右手则效仿发卡插在耳后的长发内。 休息了大半年,生活还算舒心,也为自己简单置办了一个小窝,基础建设花销共计两万元。她现在手里还有十三万,全部用来维持最基本的存活状态,可以花 215 个月,也就是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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