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廖远抬起来的两条胳膊垂下去,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林琅意看着他,把那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一奉还给他:“我是为您好,不想您那么辛苦地打拼。” “至于先发展和后发展。”她笑了笑,往后仰的老板椅发出“吱呀”的摇晃声,“上行下效,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打算把早发展的淡水珠条线交给哥哥做,现在再‘举全家之力’一起发展海珠线。” 林廖远张口结舌,G市这两个公司原本去拉投资就是为了大面积铺开拿应山湖做测试后成功的清水化养殖技术,结果钱拿到了,却大方向一变,去发展海珠线了,到手的答案作废,答题卡根本是另一张,并且剩下的淡水珠条线本就不再是公司的主营业务了。 现在林向朔再去经营淡水珠,这跟把人塞到犄角旮旯的流放岗位有什么区别。 “珠珠,爸爸只想说一点,”林廖远无力道,“我跟妈妈都是爱你的。” “我也爱你们。”林琅意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爸爸,我像你们爱我一样,爱你们。” “我用你们爱我的方式,来爱你们。” “这是你们教会我的家庭相处模式,我也只会这样依样学样。” “我有时候恨你们对我太绝,有时候又恨你们对我还不够绝,就好像一只带绒外套的热水袋一样,其实里面的水已经冷了,但针织外套还留有余温,所以总觉得它还是可用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家庭关系是正确的,那我现在对你,对哥哥的人事安排就是在做正确的事,如果你认为这样是不对的,”林琅意歪了下脑袋,笑容很淡,“你会认为这是不对的吗?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了。” 林廖远当着她的面彻底红了眼眶,他的眼窝其实一直很深,睡不好的时候眼皮垂下来,显得眼袋有些重。 他脸上也有晒斑,经年累月,像是没有陈旧墙壁上泛黄剥落的墙灰。 他一直在吞咽情绪,闭紧嘴巴,两颊偶尔动一下,没有泄出半点声音,实在难忍时才会抬起手,用虎口抹去眼角的泪花。 林琅意撇过头,望向窗外,同样保持了沉默。 “其实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来这里就没想过让你再吐出来,”他再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痰,沙哑道,“爸爸知道你会把公司经营得很好的,我们都知道,我来找你之前,在你的会客室坐了一个小时,脑子里都是你从小到大拿的奖状,说出口的那些妙语连珠的机灵话,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我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了,我听进去了,珠珠,我们不是仇人。”他在说到“仇人”时实在没忍住,大口频繁喘了几口气,最后用手掌横着捂住眼睛,张开嘴无声地抽动着唇瓣。 好半天,他才移开手,放下手之前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爸爸,是爸爸的错。” 林琅意屈起手指,用指节抵住山根闭了眼,顿了顿,将椅子完全转过去,面向窗外。 “二十万个蚌下水了,海珠培育时间更长,等待的时间也更久,”她说,“但没关系,我有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会一直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我吃得起苦,摔得起跤。” “人不能完全脱离原生家庭的影响,你如果真的觉得亏欠了我,那就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让我改观,我才能学着你的方式,一点点反哺给你们。” “你要教我,那就言传身教。” 门外周秘敲门提醒时间,林琅意隔着门应了一声,低头整理面前的东西。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家庭的关系就好像是一只等待的蚌,我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浸在水里最后会养出来一颗什么东西,是烂珠,是畸形的,是有霉点的,还是你们告诉我的,是圆润光滑成色漂亮的一颗珍珠。” 那些资料被她拿在手里“笃笃”理齐,她看着林廖远,说: “从注入一粒沙子的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切不断了,孕育环节中,将蚌打开,蚌就死了,把珍珠拿出来,珍珠也成型了再也不会变大了,我们谁都脱离不开谁,要说痛苦,没有一只蚌是不痛苦的。” “你今天流的眼泪,可能,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流过了。”她背对着人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很公平。” * 走出会议室,周秘照例抓住这点时间提醒林琅意接下来的日程。 在此之间,她提醒:“林董,您看日程需不需要再调整下?我刚才确认了下明日的航班信息,如果按照现有安排,您可能赶不上葬礼。” 林琅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日程,实在没看出哪里能调,将视线转到周秘脸上时,她也为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拿不定主意,还是看您安排。” “那就按这个计划吧。”林琅意拍板,“结束后我立刻飞过去,应该能在结束前赶上。” “但是您哥哥昨天就去了。”周秘压低声音说,“您晚到会不会不好?” 她说:“我刚打听过了,他好像包了棒球公开赛的前排座位,请了不少人去观看比赛。” 林琅意一言难尽地抬起脸:“啥?” 周秘瞅着她看,点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林向朔成天那么努力在维护关系,关键时刻拿到的资金却才那么点……”林琅意缓慢点头,“人家家人去世了,他包球赛给人散心。” “原楚聿脑子有病才会去。” “原总好像会去。” 林琅意震撼全家,再一次:“啥?” 她震惊完后,马上反应过来:“请的都是谁?” 周秘业务能力非常出色,一连串名字报下来,连个停顿都没有。 林琅意皱着的眉舒展开,几乎都是原楚聿生日宴会上的精选嘉宾,大概是大家都在看风向,楚关迁去世后所有的目光都停在原楚聿身上了,所以他去,其他人也都会去。 “您也在名单里。”周秘提醒,“另外,您看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人晚到,东西当然要先到。”林琅意抽出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一串话,“你帮我订束花。” 这听起来太平平无奇了,周秘犹豫地想着有没有更好的建议能说给林琅意听,毕竟葬礼上最不缺的就是花。 林琅意察觉到了她的踌躇,笑了下,安抚:“其实我还蛮擅长送礼的。” “以前有个客户特别宠她的女儿,她女儿是一位篮球球星的狂热粉丝,我砸了高价转了好几个人才拿到球星的签名版护腕,现在那客户还是应山湖的长期合作方。” “还有个,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我去他家拜访是送了一个实心金桃给老人家……嗯,就成了,合作的价格非常香,那阿姨每次都念叨着让我去家里吃便饭。” 周秘定下心来,心想那花肯定只是其中一项,一定有更别出心裁的东西。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林琅意再补充,没忍住问了句:“林董,那这次去……只有花吗?” 林琅意点头:“是啊。” 这算什么? 周秘有些发愁。 “花的卡片上能代写吧,写这个。”林琅意用下划线勾出,“然后寄到这里。” “放心,送礼,肯定要送到人心里。” 林琅意拍拍胸膛,竖起大拇指,自信道:“我擅长!”
第91章 葬礼那天天气不算好, 一整个上午都阴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水在草坪缝隙中辟出数不清的窄线,踩在上面像是一块洗烂了的海绵, 拖泥带水。 白花、黑车, 细细碎碎的哭啼私语,风吹过时成排的浩浩荡荡的花圈摩挲出吐息般的浊音, 以及放眼望去比肩叠踵的前来吊唁的人群, 好像是一锅临近沸腾的黑色泡沫,盛大庄重。 一辈子风光无限的楚关迁无论在活着还是死后, 都是人来人往的。 上午先在丧礼堂进行了生平回顾和影像播放,下午则是将骨灰盒埋入地下, 再次哀悼。 原娉然戴着一顶黑纱礼帽, 虽然看不太清脸,但那方白色的帕子一直时不时在黑纱下擦过眼睛,看起来悲不自胜,她年轻时与楚关迁的感情纠葛一直为外人所道,也从没有人怀疑过她对他的感情, 见她情绪不好, 不少贵妇人都围绕在她身边长吁短叹地慰藉安抚。 原楚聿身着一袭黑色西装主持着大局, 这几日无论是家中事务还是公司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都需要他成为那颗定心丸,忙到昼夜颠倒,此刻难免看起来有些疲倦憔悴。 虽如此, 他依旧容止得体地一一接待着前来悼念的宾客, 那些络绎不绝的人群迎来送往都是人情世故,每一个来宾花在他身上的时间远比花在黑白照片上的时间要久, 目的明确。 林向朔从下了飞机到A市后就像是一只秃鹫一样盘旋在原娉然和原楚聿身边,在知道了G市股权变更的消息后更是紧咬着应元不放,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 他虽知道再如何努力,面对当前的情势都已是大势已去,他已经不抱期望在控制权上,唯独希望能搜罗些其他股东的股份,能让他乘林琅意的东风吃上大锅饭。 如果应元的股份能交易给他就好了。 所以这一场葬礼,林向朔像是楚关迁的第二个儿子一样鞍前马后、不辞辛劳。 他不仅包了葬礼结束后棒球比赛的前排贵宾席,更大出血承担了场地上几乎所有的花圈,最后在今日正式出席时包了个厚厚的白包。 原楚聿在接待上一位来宾时抽空往他这里看了好几次,林向朔站得昂首挺胸,注意到原楚聿若有似无的视线更是激动。 一定是这几天他任劳任怨的努力被看见了,所以原楚聿才如此重视自己! 轮到他,林向朔将心里早早打好草稿的诸如节哀顺变的话背得滚瓜烂熟,说话间,他又一次注意到原楚聿似乎分神往他身后排队的来宾又眺了两眼。 他被影响到,那些流利的话不小心卡壳了一瞬,正努力回忆着下一句应该是什么,原楚聿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你妹妹今天回来吗?” 这一句话问得太突然,林向朔原本就想不起来的那些客套话更是彻底消散,直接脱口而出一句:“不知道。” 原楚聿一眼都没瞥向他,好像还在往后面的宾客们望去。 林向朔说完那句话后脑子里又浮现出公司里林琅意暗度陈仓做的那些好事,脾气有些压不住,语气不善地跟上一句:“她现在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是大忙人,哪有时间来参加这种——” 剩下的话被咽下,他飞速往原楚聿脸上飞去一眼,却发现他稍眯着眼在看什么。 林向朔跟着往后瞅了一眼,发现是林廖远到了。 他想起林廖远昨天特意为了公司的事回去了一趟,但最后不仅无力回天,还在晚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以后好好踏实地跟着林琅意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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