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子里想了不少事,东一件西一件,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按下了原楚聿的号码。 对方秒接起。 林琅意还没酝酿好话术,就听到了那边清浅的呼吸声。 他一直没开口。 她跟着间隔了五六秒,才开口:“原楚聿?” “嗯。” 林琅意发觉自己跟林廖远在某些方面还是相似的,比如都会在正事之前说那些废话。 可她的话更像没话找话。 她说:“怎么接通后不说话?我以为你只是误触了。” 他缓了两秒,平静道:“我不知道你那里是什么情况,不知道你是免提还是身旁有人,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和角色来跟你说话。” 林琅意顿住。 他继续低声说:“是该用合作伙伴的口吻,还是用未婚夫的好友的口吻,还是……我贸然开口,怕给你造成困扰。” “但是你先说话的话,哪怕只是叫我一声名字,我就听懂了。” 林琅意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委曲求全的答案,好像他真的是见不得光的藻类植物,只能在偶尔风平浪静的时候将叶片悄悄展开,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她被他带着走:“程砚靳还在山上,静修营还有最后几天,现在我身边也没人。” 这话说完她又觉得不妥,有些懊恼……这是在干嘛啊。 她索性语速飞快地切进了正题:“今天我爸给你打电话了?” “是的。” 她下一句话跟得更快:“你别给钱。” 听筒那里蓦地传来低低的笑声,忍俊不禁的模样。 林琅意当然不会说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正打算冠冕堂皇地说一些“利润”,“投资回报率”这样更加官方的话术,原楚聿忽然道:“这件事,不是电话里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说:“我们面谈吧,我现在过来。” * 小区外面的店铺在这个点基本都闭店了,林琅意不知道应该挑个什么环境跟原楚聿聊正事。 他倒是随意一句:“车里。” 关门之前布洛芬还没到,林琅意趿拉着一双拖鞋就下了楼。 原楚聿停在对面那套房的配套车位上,林琅意顶着他目不转睛的深邃注视打开了后座的门。 还没坐进去,驾驶位上就传来一声简短的:“坐前面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闲散,可那经年累月掌握权柄的日常让他浑身都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以及说一不二的威势气场。 林琅意关上门,回到了副驾驶。 他今天开了一辆纯黑的宾利,车内还有淡淡的干燥馥奇木质香,闻起来格外雅致。 “你很冷吗?” 这是她上车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林琅意扭过脸看向他,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右手自发地将冷气调小,并将风口转开不让它对着她吹。 林琅意小腹是已经阵阵难受起来了,她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整个人半陷在座位上,两条手臂交叠在肚子上,摇了摇头。 因为人不舒服,她开门见山:“我来是想跟你说,林向朔那两个公司,不要投钱,你不要成天在那里做慈善。” 他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偏着脸看她,那视线缓慢又浓烈,像是两人许久未见后的重逢,可明明,他们并没有分别太久,起码林琅意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原楚聿细细看了她许久,才语调温和道:“珍珠风向起来了,昨天那份珠宝二季度行业报告才到我手里,应元确实可以多收一些珍珠。” 林琅意哽住。 理确实是这个理,珍珠价格水涨船高,就连她之前在祖氏兄弟手中买来的水塘价格都翻了三倍。 “但是那两个公司跟应山湖不一样。”林琅意用手臂压紧自己的肚子,试图减缓生理上的不适,“应山湖的现代化养殖已经全面铺开,而我哥那两个公司才起步,你现在投钱预定订单,也只是在扶持一株小苗。” 这些话她预想过,说出来也流畅:“不然的话,如果是一笔好买卖,还用我爸去拉投资?珍珠养殖怎么也要按年为单位,只有大企业才能吃得下几年的空白期。” “我知道。”原楚聿将手收回,十指交叠着放在腿上,肩膀松弛下来往后靠,轻描淡写,“应元吃得下。” 他在谈论正事的时候历来是这样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模样,不会遮遮掩掩地隐瞒实际的目的,也不会过分谦虚地压榨自己的能力。 有多少实力,双方都心知肚明,只看诚意。 这才是谈判。 林琅意恍惚之间,觉得这个场面似乎回到了金沙溪岛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温和斯文地微笑着,将资源和条件都放在桌上开诚布公地说。 然后如现在这样,安静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说错了答案,可现在她心里明镜高悬。 林琅意直白地问:“剔除应山湖跟应元现有的合作订单,你还想要多少货?” “如果你现在手上资金充足的话,你会想要多少货?”原楚聿偏头轻轻笑了一下,循循道,“或者说,你会不会想要直接将其他珍珠公司收购下来。” 必然是会的。 她的肚子又开始阵阵地抽紧,像是被人抓住五脏六腑用力搅拌,连着神经一下下抽痛。 “我明白了。”林琅意却没有如他所愿,将安全带一抽,预备开门下车。 甫一动身,她的手臂立刻被人钳住。 “所以你不想要收购你哥哥的公司吗?”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林琅意身上没劲,不知道是不是那句话的威力太大,立刻软回了座位。 她扭过头,脸上都是意料之外的茫然:“啊?” 他拧着眉,目光短暂地落在他攥住她胳膊的手上:“这种投资入股的好机会,可以将公司实际控制权落到你手中,我怎么可能会拒绝你父亲?” 林琅意没听懂这跟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开口:“特色小镇申报和申办期间,我哪来的多余资金能——” 她话说到一半豁然开朗,语速一点点慢下来,到最后戛然而止,唯余下不可置信。 她只是想要以退为进,就像在那些小商铺里购物,直接作势离开等店主松口,报出一个低价。 可没想到换来了这么一句抄底的昏头价格。 “养殖产业靠天吃饭,随着市场热度的波动,本身不稳定性也很强,”原楚聿依旧不疾不徐,只字片语中带着工作时习惯的果断利落口吻,“所以持股是最好的获利方式,至于法定代表人,一旦公司出了问题,他第一个难辞其咎。” “你拿到应山湖的时候担任法定代表人是无奈之举,不过好在现在慢慢转型成一整条产业链,特色小镇申报成功后也会有政府资金入场,所以风险能慢慢分摊,但你哥哥的公司不一样。” “你让他当法定代表人,你做最大股东,他担责,你架空权利获得实际控制权,这是最佳答案。” 他见她目露惊诧,不再一言不合就要离场,攥住她手臂的手掌才渐渐放松下来,颇有些无奈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商业借款了,是不是?” “原楚聿。”林琅意的耳膜都在鼓鼓作响,她甚至觉得自己肚子都没那么痛了,“你成天这么搞,公司里的那群老头子真的不会罢黜你吗?” 他的睫毛落下来,深深浅浅地在眼下拓出一小块扇形阴影,继续无可奈何:“那我只能吃软饭了,以色侍人,还希望林小姐给我这个机会。” 林琅意秉承着互利共惠才是长久合作之道的方针,提议:“我觉得你不要再用借款方式了,我们直接签商业订单,定五年的,或者七年的,我按照低于市价的价格给你,你将货款一次性付清,我拿这笔钱以股份的形式投资。” 她斟酌考虑得认真,一抬头,看到他将头颅靠在座位上,用温柔又有力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的唇边一直含着笑,像是在为她感到无比骄傲。 林琅意渐渐止住了话语,迎着目光与他对视。 “嗯,是聪明的珠珠。”他抿嘴笑了一下,安抚,“安心,不会被罢黜的,我已经过了那个需要处处察言观色的阶段,所以我想让你也能拥有这样的自由,选择的自由,说不的自由。” 他的语气一点点郑重起来:“我希望的是,任何决定都是由你自发选择的,选,不选,做,不做,都源自你想不想,而不是时势所迫,不是顾全大局。” “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气运,我做这些,只是希望这样的自由能早一点眷顾你。” 车内的冷气声音低不可闻,往上吹的风轻轻拨动平安符,滴溜溜地打转。 林琅意几乎都忘了灯火通明的地下车库会有人经过,而她和他坐在前排,什么也挡不住。 她喃喃道:“我以为你会借着这个机会讨要另一个机会。” “是想过。”他蓦地笑了,无比诚实,“可是我希望你能如你所愿越飞越高,希望你万事如意。”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里的平安符,伸手从上到下捋顺:“有些父母会希望子女不要出国,因为恐怕定居在国外后‘老无所依’,所谓太过优秀是白生养了这个孩子。” “丈夫会拒绝妻子调任高就,因为觉得两人逐渐不匹配后会拿捏不住爱人,从而鸡飞蛋打。” “亲子关系也好,恋爱关系也好,所有妄图通过打压来稳固的亲密关系,实质都是对另一个人的压迫和掠夺,因为唯恐自己被丢下,所以想要对方也从天上掉下来,永远不要有得道高升的机会,让对方能选择的选项里只有自己这个‘最优解’。而我……”他轻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哽咽。 他再次重复,语气沉寂坚定:“而我,希望尽我所能,能助你一切顺利。” 这句话一说完,林琅意突然倾身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将他的上半身也扯低。两人猛地凑近,她的额头几乎要磕到他的下巴。 车外有遛宠物的居民走过,林琅意根本没有往外扫去一眼,也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好像真的忘记了两人现在的姿势并不清白。 她并没有说出一句动听的话来。 她盯着他,残忍的,刻薄寡恩的,专挑着他的柔软的那一面割了一刀,就像在解剖一只珍珠蚌一样挤压他柔软的腔体。 她从不按常理出牌,问:“你读过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吗?” 他一怔,随即就连呼吸都暂停了,表情发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恳求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 林琅意并没有被他恳切的模样止住话语,她一字不差地背诵下去:“是我引诱你吗?” “是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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