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况看着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李书妤没什么表情,给他简单复述了离婚协议的内容,“孩子给你,代理权也给你。离婚后,按照我们之前签的协议,我占有你私人财产的百分之五十。” 他神情停顿了片刻,走到李书妤身边,拿起了桌上的那份协议,修长指尖翻动纸张时带了沙沙的声响。 他看东西很快,一目十行也能明确重点,不过几十秒的时间,翻到了协议的最后一页,落款签名处李书妤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书妤说:“我已经问过律师,代理权转让是完全可以的。这份离婚协议也列明了,只要你签字离婚,代理权转让自动生效。” 许况几乎失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个几月,一直都在准备这个?” 李书妤没有否认,她知道许况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只能拿他在意的东西去换。 听她冷静客观的说了这样多,许况明白了李书妤的打算,声音低哑,带了一些无力的嘲意,“‘远洲’和你,只能选一个,是吗?” “要是你不同意,我也可以等两年再离婚,但是到那时候,远洲不会是你的,孩子我也不会给你。” 许况明了点头,抬头盯着病房里白到刺眼的墙壁,脸上带着几分清冷漠然。忽的低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摆脱了要做“选择”的命运。 他野心勃勃,谋划良久,想要“远洲”,也想要李书妤。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不想舍弃的李书妤,又给了他一个选项。 在过去两个多月和谐亲密的相处中,许况丢掉了警惕和顾虑,也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尽力粉饰的和平摇摇欲坠。 李书妤怎么会不恨他? 在此刻,许况突然想要知道一个她真心诚意的回答,“很恨我是吗?” 李书妤将头转到了一边,不再看他,许况永远不会知道,他这次的刻意算计到底毁掉了什么。 “当初结婚时候,你提的那些条件我也不是那么在乎。让我动摇的,是‘和你结婚’这件事本身。” 她抬手摘掉了手表,举起手腕,露出泛白却依然触目惊心的疤痕,“我曾经觉得活着挺没意思,也没什么期待的东西,和你在一起,我以为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这个“开始”,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许况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哪怕知道伤疤的来历,每次看到心里还是会泛起异样。 他走到李书妤身边,握住了她的胳膊,覆盖住了那处陈年疤痕,半蹲下身,自下而上的姿态里分明带着恳求的意味,说出的话却果决,“离婚不可能。” 小时候是李书妤,总是黏在他身边、跟在他身后,许愿永远要他和她在一起。后来也是李书妤,偷偷跑到他的房间,占据他床上的一个小角落,用那样易碎又无措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心软。 每一次,都是她主动靠近,打破两人之间应有的距离。现在为什么又要他放手? 清黑的眸子望向他,情绪到了要爆发的临界点,语调却反倒低缓下来,“书妤,既然主动招惹了,我不会让你中途走掉。” 李书妤没有理会他的话,这件事也不是要和同他商量。 谈话因为他强硬的态度陷入僵局。 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打破了凝重的沉默,许况起身,当着李书妤的面接了电话。 公司还有事情要他回去处理,研发部的会议已经超过了时间,技术总监和几个下属都在等。 齐思哲打来电话询问,会议需不需要继续延后。 许况说再延后一个小时。 挂断电话,他向李书妤最后表明了态度,也第一次在李书妤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远洲’一旦让出去,很可能会到许文程的手里,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李书妤点头,“那现在就签字,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许况扯出一个浅淡的笑,这个词在过去从来和他无关。 他不会甘心被许从霖牵制,也不会放弃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李书妤让他放弃,也不行。 许况喊进来了等在门口的阿姨,当着李书妤的面交待,“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离开医院。” 或许是知道,仅凭一个阿姨不可能阻拦得了性格倔强的李书妤,许况留下了身边的保镖。 李书妤听见他的安排,声音高了一些,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许况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脸,带着几分亲昵,“你需要冷静。” 李书妤推开他的手,“需要冷静的人是你。” 他没有反驳,轻叹:“或许吧。” 他转身出门。 病房门关上好一会儿,李书妤起身往外走,被门口的保镖拦住。 保镖态度客气,“您不要让我难做。” 李书妤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气极反笑,转身又回来。 沉默了几分钟,她在阿姨带着几分担忧的注视下,翻出了陈心岚的联系方式。 从小饱受冷落忽视的李书妤和许况,在尚且年幼的时候相依为命。长大后,因为陈心岚的反复提醒,也因为两人特殊的身份,他们在人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看似冷淡的关系下,其实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亲密。 这种亲密在感情走到末路的时候,成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最了解许况的李书妤,知道哪里是他的痛点,知道刺中哪里才能让他松手。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几秒钟里,李书妤体会到穷途末路的无奈,她承认自己没有那么豁达,难以原谅许况的欺骗和利用。 借用陈心岚的手束缚住许况,是李书妤想到的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李书妤不清楚许况的过去,但隐约能猜到,个性孤傲的许况,很多时候会听从母亲的安排,是源于愧疚。 愧疚的根源,或许就是年幼丧生的盛瑶。 “嘀嘀”几声,电话接通。 李书妤拿着手机,轻声说:“岚姨,有时间吗?” “······” “想和你说点儿事情。” “······” “嗯,挺重要的。” ** 感情很像茶壶里的水,两个人相遇的时候,感情或许平淡又保持着室温。在慢慢相处中,感情也会像水不断被加热,直达沸点。 许况出生的时候,陈心岚和盛江的感情就像抵达沸点的水,处在最炙热浓郁的阶段。 他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五岁之前,家庭圆满。母亲温柔亲和,父亲文雅宽厚。 水到达最高温度之后,逐渐冷却就会成为宿命。 感情变淡,也似乎是一个所有人都摆脱不了的魔咒,年少不顾一切相恋的盛江和陈心岚也不例外。 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变淡,却不像热水逐渐冷却那么自然,而是充满了撕扯、仇恨,裹挟着各种背叛。 裂变的导火索,是盛江的病情。 盛江和陈心岚结婚的第六年,盛江在酒厂因为突发的胃疼晕倒,送到医院之后,检查出了胃癌,并且已经是晚期。 这对于这对年轻的夫妻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们的长子许况才五岁,小女儿盛瑶刚过完周岁没多久。 突然降临的灾祸击垮了盛江的身体,也打破了这个家原本的温馨美满。 盛江是个孤儿,陈心岚也只有一个软弱没什么能力的母亲。生在南州有些落后的小岛,这对年轻的夫妻没什么亲人可以依靠,也没有足够的金钱用来治病。 盛江几年的积蓄都用来投资朋友的酒厂,可酒厂还没正式开始盈利,又因为产品质量出了问题,赔的血本无归。 磨难似乎都在一年之内降临,一直被盛江宠爱娇养的陈心岚,在丈夫生病倒下之后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一边要照顾尚且年幼的儿女,一边还要带着盛江频繁住院化疗。 一直没有工作过的她,也开始为了生计和诊疗费用发愁。为了赚钱,白天在一所小学当临时老师,领一份微薄的工资,晚上去做饭店的服务生。 长达一年的化疗和手术,在病情和经济的压力下,率先崩溃的人不是陈心岚,而是盛江。 原本温和俊雅、疼惜妻子的盛江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在一家人吃饭时掀翻餐桌,将餐具砸的稀碎,只因为妻子赶着上夜班,没有做他想要吃的菜。会指着晚归的陈心岚,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大骂她不检点,用已婚的身份和学校主任不清不楚。 曾经关系那样好的夫妻,在一次次争吵中变得面目全非。 在那个家待了近八年的许况,见过父母感情最好的样子,也见过他们感情破裂后最不堪的样子。 最开始,在听到父母争吵的时候,许况会跑出去阻止,劝说盛怒的爸爸,或者安慰不断哭泣的母亲。 可这种局面并没有因为孩子的恐惧而休止,反而愈演愈烈。 慢慢的,听惯了这些声音,也见惯了父母不留情面的样子,许况渐渐麻木了。每次吵架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妹妹躲在卧室的一个衣柜里,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不让她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指责怒骂。 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就是父母休战的信号。 拉开房门出来的时候,许况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妈妈还在不在。 他希望她还在,哪怕是坐在客厅的哪个角落暗自哭泣,他会松一口气,跑过去默默为她递上纸巾。 无声的举动都在祈求她留下来。 时间长了,他又希望房门打开后她不在。心狠一点儿,远走吧,才能让这种争吵结束,才能摆脱令人窒息的家庭和婚姻。 曾经相爱过那么多年,陈心岚最开始有和盛江共患难的勇气,所以她才会拼尽一切去工作筹钱,陪着他一次次去化疗手术。 可时间久了,这点勇气慢慢被消磨没了,成了怨恨责难。 陈心岚承认,她不是圣人,没有心血去陪伴病重的丈夫,也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受不了的时候想要逃离。 盛江的愤怒和责骂源于生病后他内心的不安,陈心岚长相出众,哪怕结婚了,也不缺乏献殷勤的人,学校主任就是其中之一。 他害怕妻子抛下一切离开,他宣泄愤怒,与陈心岚无数次争吵,感情在争吵中逐渐变质。 可陈心岚到底不够心狠,哪怕在无法忍受的时候踏出了家门,可是在不久后又会回来,抱着两个孩子失声痛哭。 或许无人懂她那时候的绝望,原本幸福的婚姻变成了她逃脱不开的牢笼,孩子也成了她无法割舍的牵绊。 她曾经对许况说,“一想到我还要和你爸爸一起生活,我就想马上死掉。” 可是不顾一切逃离,别人会说她薄情寡义,丢弃病重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 她数次挣扎,却一直做不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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