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虹挺直背脊,沉默后,从容地将脸缓缓转向钟离西檀:“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作为LC继承人,她不能再说她那口美式英语。” 高虹说:“她得说法语。” 当一个人无法使用母语的时候,自然就能管住嘴了。没有那么多粗俗的词汇可供使用,只能被迫优雅。 钟离西檀立即点头:“您放心把这事交给我。” 瑞娅:…… 瑞娅:你们一拍脑门就决定了? - 瑞娅为嘴巴上的痛快付出了代价,现在,她每天都要花五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跟法语老师相处了。 胖得可爱的女老师,却会每天从嘴里发出嗡嗡的含糊不清声,嘴型动作非常小,像蜜蜂一样咬碎耳膜。 瑞娅认为,这还不如每天跟着方时沧去参加那些无尽的、无聊的应酬与会议。 一周时间,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同时,在时装秀开始前这两周,她都得跟钟离西檀一起留在这景区,等待完善大秀幕后事项。钟离西檀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每天还要花大量时间教她言行举止、社交礼仪,瑞娅听得累,也替对方觉得累,但这件事就是无法结束。 市区距这里有几小时车程,太远了,她没有别的消遣,每天就在这地方面对湖光山色,感觉还跟在典庄花园一样无聊。 “小姐,您没事吧?” 这天傍晚,助理杵在门边面露难色,面对满室混乱场景手足无措。 方时沧过来时,这室内漫天鹅毛正纷飞,轻巧鹅绒在半空中飞旋、起落,视野里尽是白色。 客厅里,穿着黑裙的女孩在白色世界里很显眼,她正坐在桌边拿两个枕头有节奏地拍打桌子,面色平静,但动作很疯。蓬松柔软的大枕头在桌沿上扑扑飞打,每一次都带出一大片细小的羽绒,落得满地都是。 做这些粗鲁动作的时候,她穿着的是方领显气质的法式小黑裙。 “怎么回事?”方时沧问。 助理低声道:“左小姐说她需要解压,任何人都不用管她,结束后她自己会用吸尘器处理现场。” 方时沧在原地站了片刻。 “嗯,我知道了。” 助理走开后,他将门带上。听到关门声,里面的人终于注意到这边,停下了折磨枕头的动作。 门关,风也停了,雪白纤细的羽毛们渐渐落定。 方时沧这才往里走去。 他嫌弃地瞧着桌侧那铺满羽毛的座椅,皱了皱眉,一手拂去绒毛,然后再坐下去。 桌上摊开的书籍上被标记了乱七八糟的字母,平板上的笔记也一团混乱。 “我以为,你这几天在室内安静学一些有用的东西,原来在学撕枕头?” 瑞娅抱住那个可怜的枕头,愤然道:“这门语言真的难!我第一次感觉智商受到挑战!” 斜阳背景下,窗外湛蓝的湖面比绸缎还光滑,反射的波光映在女孩棕色的长发上。如果,她的性格也像头发一样柔顺就太好了。 方时沧想起了钟离西檀的那两个孩子,他的小外甥,年纪更小些的时候有多么难搞。脑子虽然聪明,但在学习态度上简直是令人头疼,他应对这些还是有点经验的。 他将双肘撑在桌上,拿出曾使用过的平和语气沟通:“我知道你的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三个老师都被你换走,有点夸张。” 瑞娅对他这些成语一听就懂:“这跟我的性格有什么关系?我倒好奇,为什么换掉的三个法语老师都是那种刻板性格!我发明了一些独特的窍门来帮助自己记词性,却被他们直接否决,批评为不科学不严谨不正经……” “你发明了什么窍门?” “你真的想听?” 方时沧一看她这亮起来的脸色就察觉有些诡异。 他瞧一眼书页:“说说看。” 瑞娅坐直,清清嗓子。她还记得那晚方时沧让她保持距离,于是她没有坐到他旁边,只是将书本转了九十度,对他指着词汇表仔细划动:“你知道这门语言里很多词汇分该死的阴性和阳性吧,比如最基础的名词,女人是阴性,男人是阳性;母猫是阴性,公猫是阳性……我就感觉这世界不论有生命的物体还是没生命的物体,全都分成了男女,我每次开口说话都必须在脑子里回忆一下它们是男是女。” 然后,她蒙住一个词,指了指墙壁:“你猜,墙这个名词是阴性还是阳性?” “猜?记这个应该有规律吧。” 瑞娅喜欢他这样放平了语气跟她讲话,终于有点长辈的美德,用和气的引导来进行话题,这让她心情不错。 “那位老师非要说没有规律,最多也只能根据结尾记点简单方法,所以本质上还是要死记硬背。”瑞娅移开手指,“un mur,阳性。” 她又问:“窗户呢?” 方时沧看着她。 她自己答:“阴性。” “它是一个口。”她把一个马克杯推到方时沧手边,再次自问自答,“咖啡杯呢?阴性。” “摸摸看,”她拍了拍墙壁,“墙是实体的。再看杯子,杯子有一个口。这个口,是一个通道形状。” “……” 方时沧没说话,隐约感觉太阳穴要不好受了。 “树是阳性的,花是阴性的。” 女孩很专注,倾斜上身翻着书页,干净、蓬松而富有光泽的棕色直发散些下来,扫过光滑的铜版纸,清爽到根根分明。 黄昏的千岛湖,上千座大大小小的岛屿如绿宝石镶嵌在蓝水上,每一座岛屿都被断断续续的珍珠似的水网包围,天地之间只有纯净的绿与蓝。 你会以为,她也要讲多么纯净的话。 “还有很多近义词的阴性阳性,有尺寸大小的对立关系。比如说,椅子是阴性,沙发是阳性;月球是阴性,太阳是阳性;海是阴性,洋是阳性……”瑞娅不断翻着词汇表,“还有,交通工具多数是阳性,你可以这样联想,男人们基本上都是交通工具。瞧,规律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这并不总是准确,但我发现,大多数情况下脑子里先产生一些形象、形状,按这样记忆、推测不容易出错。” 说完,瑞娅见方时沧没说话,便问:“你认为呢?” “……” 瑞娅看着他。 这个男人又穿着衣领扣得很整齐的白衬衫。从上次以后,瑞娅知道他的胸肌大概是什么质量了,那这人真是奇怪,难道偷偷锻炼吗?甚至腹肌,她的膝盖好像也隐约蹭到过,那种感觉…… 加州海边那些男孩简直恨不得让所有肌肉晒到阳光下,谁会这样严实藏在宽松衬衣下啊,怪不得他没有女友。 她这一想,就更认定他保守了。 “你的老师,对你这些想法是怎么评价的?”方时沧维持着平静脸色,但似乎在忍着一些让人头疼的东西。 至少他没有立即嘲讽她。 瑞娅哼一声:“她说我,废料脑袋想什么都不严肃。” “她还问我,那得是长了一个怎样肮脏的脑袋,才能总是联想到这些?” “我就说,那怎么能怪我?要怪这门语言太复杂,而且它本来就属于一个情色味很浓的国度。” 说完,她略有些得意地坐正:“老师在母语氛围中长大,可能没办法体会我这种非母语学习者的特殊观察角度。我也是意外注意到的。” 方时沧一时没接话。 半晌,他起身:“你说的都是按自以为的多数情况来推测,确实不科学不严谨。我建议放弃这方法,按传统思路去学习和记忆。” 瑞娅打量他起身的动作:“果然,你也要被我的思路气走了,是吗?” “我只是看出来你这种脑回路在任何方面都无药可救,不能彻底解决,只能侧面应对。从今天起,”他的语气放松了些,尽量给出一个长辈的包容,“你每天学累了可以抽点时间出去散心。” 瑞娅顿时兴奋:“真的?” 果然,这样的沟通比较适用于她。 “但不管乘跑车还是卡丁车,都得让保镖全程陪同。给你这个宽松条件的前提是,不要再换老师——” 他伸手,指尖在半空稍停,片刻,难以忍受地拨开了她头顶那片刺眼的羽毛。 “也不要再闷声砸枕头了。” - 瑞娅总算得知钟离西檀这个名字长什么样,原来,它在汉字里是这样方方正正的名字,四个字都很有“方块”的特点,太过端庄,拼起来缺少美感。 就像名字的主人一样。 “小瑜,你穿裙子的时候一定要这样坐。”钟离西檀示范给她看第八遍。 “我是这样坐的。”瑞娅低头。 “我知道,但角度还是有一点偏差,你尽量按我的准则来。” “好的,名媛准则。” 钟离西檀是女性,而瑞娅不习惯对女孩子发脾气——尽管钟离西檀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也还算是女孩,因此她只管像木偶一样听话,内心自我鼓励,反正再过不久就能重获自由了。 她少反驳一句,对方就少念叨一句,有什么不好呢? - 又是暮色洒落几千顷湖水的傍晚时间,咖啡厅露台上,男人坐在伞棚下。 电脑旁边放一杯咖啡,他刚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回桌面,手机屏幕亮了。 方时沧看到了备注名字。 这是来自家里的消息。最近长辈们那边因为遗嘱很忙,都在加拿大清算相关事项,这场回复来得迟是正常的。 但当他拿起手机,终于可以解开疑思时,斜前方忽然传来很轻很慢的高跟鞋声。 他抬头,见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 视线有一秒飘忽,但他很快适应,最近已经习惯她这副扮相了。 瑞娅穿着白色的女款小西服,内穿V领衬衣,下搭黑色包臀半裙。她脚踩曲线优美的法式高跟鞋,头戴一款深棕色的墨镜,那墨镜大得像要占她半张脸了。还有黑色的贝雷帽,配着她那头柔软的棕发。 裙子偏紧,她走得很慢,在这个过程中,方时沧第一次很直观地看清了她整体「改造」后的样子。 是的,没什么以前的影子了。 尤其当墨镜遮住那双蓝色的眼睛。 瑞娅终于走到他面前,却错身在隔壁一张空桌位坐下。 她记得要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瑞娅捋顺裙摆、理理头发。 她确定,要是跟一个月前的自己对比,方时沧一定很难认出她。别说他了,就连那些偷拍的媒体记者也会感到脸盲。 她将那一丝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个钟离西檀教她的气质笑容,一颗牙齿也不露出来:“先生,您这样打量我,是我的今天的外形有什么问题吗?” 这做作的细柔嗓音一出口,方时沧顿时忍耐地收紧了手指。 “几天不见,你又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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