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沧:“你也会愧疚?” 瑞娅:“我、我怕你告诉我外祖母。” 男人意味深长“哦”了一声。 “所以,你还有空管别的长辈怎么责备你?”他嗤笑,声音沉了下来,手上不疾不徐解开浴袍长带,“我看,你现在该担心的是眼前的爸爸。” - 夜晚九点半,积雨云开始彼此接触,天际先飘起了一丝丝细雨,此时雨势还未扩大,凉风一样搔痒。 百叶窗的缝隙,狭窄到甚至像要被街灯光撑破了。 从蓝色眼瞳的视角来看,光影将那张英俊面庞切分得过于明晰,连肌肉线条左右的高光、暗面都详细勾画。 神一样的东方禁欲面孔,儒雅清俊,怎么会配上这样勾人的身材,太没有道理,却又如此和谐。 视线落下,初次看清狩猎工具。 天,那就像缠了藤蔓的巨大虬干,幽静而蛰伏着蠢蠢欲动的力量,古老封印等待解除,新的世界就要打开。 可是,这新世界的小小窄门,足够让它过去吗? 鱼稍微后缩,猎人灼热声息追来。 “去哪里?小鱼,我知道你不喜欢谈「错误」这个词,那我们委婉说,做事那么粗心是不是不太好?” “说,下次要不要注意?” “把我的花园烧了,是不是要拿你自己的——”停顿间,指尖勾弄,意有所指,“这座花园,来赔给我?” 奇怪又充满吸引力的语言。 每次这样的循循善诱都透露出,被训问似乎会获得积极的引导,让事件往好的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是摆脱消极逃避心态。 瑞娅喜欢刺激却讨厌堕落,不可否认,需要一种好的牵引。 “怎么赔……” “小惩罚是为了规避下次的过失。” 哦,每一句呓语都伴随浴后清新气息,所有对话都在呼吸间进行。节奏是那么地好,语言都显得多余了,它们甚至耽误切实的动作,但是呢,生命中某些夜晚又需要这样的耽误。 猎人耐力太好,也太磨人,铺垫的戏份实在过足,花样百出,长久将鱼饵钓在水面上方,勾着胃口不落下。 瑞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谨慎。 她当然不知道。 上次,通过手指照顾她的那个夜晚,方时沧就判断出她的局限,他探得清清楚楚,对她,对自己,都十分了解,也就预知这个夜晚的路有多么困难。 但此刻,这个瞬间还是来了。 猎人带着巨大金属工具缓缓步入丛林,挺身而入——听得猎物一声惨叫,此后叫声阵阵不断,连绵起伏。 这只鱼就是这样,一开始是享受的、自信的、挑衅的;后来是逃避的、叫嚣的、怒斥的,不要了不要了,你让开,你走!是我反悔了我不行,你走开! 走开? 木仓已上膛,不能不发。 磁性嗓音隔着那层薄薄的透明湖面传来,猎人说,小鱼,我忍不了。 汗液在夏夜里蒸腾,冷气翻涌,说不清是冰室还是温泉。 她怒极攻心,她口不择言:“忍不了就去外面买服务好吗?” “我只要你帮我。” 不,现在别管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让她难过就是不行,也不管你是不是涨满了弦,不行,让开!不玩了。 “……别挤我!” 她说他在挤她,他却觉得相反。 瑞娅感到丢脸,这场游戏里别说挑拨对方了,新手连继续玩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到最后只能掉眼泪,求求了,叔叔,小鱼没有那么强的包容度,真的,求求叔叔,不要这样挤它。 又哭,又哭。 这是世上唯一一只会掉泪珠子的鱼,它有泪腺。从前泪水在水里看不见,这下看得清清楚楚了,真是可怜,一颗又一颗,他不愿浪费,一边贪婪而高雅地抢走眼泪一边安慰:“我说了,放松,它的包容度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他说:“我比你更了解你。” 上面的泪与下面的泪都由恰当的痛觉产生,咸咸的,酸酸的,有着相近口感,可以流很多,他都了解。 何况,再哭,再推拒,那个结果都会来的,时间会包容一切,所有异同最后都会化解为同一种和谐而恒定的宁静。 - 夜晚十点半,积雨云碰撞,下起雨来了,天空闪了几下电,却迟迟没传来雷声。 门外,办公间的唱片机还在极小声地播放着爵士钢琴,此时,刚从半路逃出来的人扶着门,仿佛炼狱逃亡的魂魄,虚弱游走,刚到办公桌前就撑不住要瘫倒了。 折腾那么久,居然还是哼哼不行,网捞一半,捕鱼人一次心软放走了鱼,鱼尾一个利落甩势就摇摇游离。 上次他开场就离开了,让她很不满意;这次她中途离场,想必也让他不满。 总之,彼此就是追与逃,别想有一次能完美对上方向。 然而只走几步,逃跑者跌跌撞撞扶着桌沿,不知不觉,野兽已踱步来到身后。 阴影覆盖脸庞。 “跑什么?” 双臂架起细肢,轻松折放到窗边桌角,堆叠成山的形状,重来。 刚才只因为这个人哭得快喘不过气,他一时心软才放手。 百叶帘外,是平整的住宅区、闹中取静的街道,有着绿树成荫的幽雅,又有密集梧桐掩映,唯有街灯光才可窥见窗内人影。 这座欧陆情调的文艺名邸,似乎天然就该远离商业事务,天然就该用来播着唱片机做点艳丽的事。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金发碧眼的西洋姑娘又挤在这栋西洋风格的老洋房里,在高而窄的拱形窗边缩成花苞。 如此差距,到底能不能吃得下? 或许有些事已预示了答案—— 那些红瓦粉墙,代表着各类北美风格、欧洲风格、南洋风格的建筑,梧桐不比周围其他城市的参天肃穆,却足以保护这些东西方文化交汇后留下的遗迹。即便上世纪有过并不愉悦的记忆,到了今天,被几十年历史淘存的风景本身,早已证实诸多文化风貌碰撞交融的美丽痕迹。 “不好,我不舒服……” 玫粉色破破烂烂挂着,涂鸦鲜明,抽象艺术的最佳体现,但主人遍布的草莓颜色还要更浓烈些。 野兽在森林深处徘徊,如山丘潜伏在月光照不亮的湖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时沧决定用温柔言语引出更潮湿的松软来缓解。 ——怎么会不舒服?我在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那里,小鱼,你再想想。 她是玫红色的三角梅,三片花瓣是三个最脆弱的点,绽放着三处最美好的风光。 ——告诉我,Daddy这么小心地照顾小鱼,喂小鱼吃的,让它吃饱,小鱼其实很舒服,很喜欢,对吗? 三角梅那三枚苞片的上面两枚被扯着、品着。 ——鱼,你不能否定你的感觉。 树干再次挤入花唯一的雌蕊。 猎物在晕晕乎乎的梦境里找回母语,哀求:“Be gentle…please.” 还要多轻盈多小心,才够完全摘取那白墙外的一朵三角梅?花朵太娇气,简直要赚够摘花人耐心。 ——抱歉,我不能听你的,那样就不能让它舒服了。 于是,叫喊,控诉,仿佛下一刻灵魂就要被贯穿。 “You're hurting me!” 旁边,唱片机上的唱片画着稳定而完美的圆,播放慵懒而散碎的爵士钢琴曲,暗中有自己的转速。就像猎人仔细地教猎物如何接纳深浅、控制松弛与紧缩。 她那么喜欢玩爵士乐,她可是一个十分懂得节奏的女孩。 没错,就是这样,跟着我。 无数花蕊在同一时刻张开、合并,紧含着,一缩一缩地,学着吸绞树干。 在天国与地狱间反复折腾的梦境里,瑞娅坐上了云端的秋千,在风中听着那些又甜又脏的情话,一句又一句,数也数不清: ——小鱼的肚子里是不是藏了一片海?是不是大船游上去都不算什么? 怎么说得这样夸张! 这个混蛋。 ——鱼嘴很会咬,真的是很聪明的鱼,说一遍就明白。看来,天生是适合躺上我砧板的鱼。 …… 温柔的脏话都陷在钢琴爵士的背景乐里,偶尔有惬意的小号,永远只作伴奏。 人先捂脸,而后捂嘴,咬手背,方时沧帮着挪开:“别挡。”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担心什么,整栋房子没有别的任何人,这条街道也少有住民,今夜你可以纵声表达情绪。 沙沙梧桐,陪你轻吟。 楼上楼下,木架间有几万张精美的老唱片陪伴,它们在过去百年来的音乐历史中长存,它们都是定格了的声音记忆…… 今夜,却比不过耳边低吟。 - 夜晚十一点,云雨间砸落大雷。 好响亮一声,像是哐哐砸入了心里,啊啊尖叫,分不清是为了哪一种惧怕。 方时沧嘴角勾着点笑,很满意颈窝间那被汗濡湿的额头缩进来。看,平时在外面风光靓丽、骄傲任性的大小姐,这会还是要噌噌埋下头来躲。 室外风雨大作,室内同样如此。 野玫瑰与箭继续交缠,在最神秘的极端天气里。 那根本不是普通正常的箭,那是巨粗的长箭,仿佛银质利刃,对准靶心,等待最后时刻来临。 在那之前,要做点事先的关心。 ——别急,我知道怎样对它更好,不会把花弄坏掉。 ——小鱼,如果实在不可以,告诉我,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能放弃。只要你说,你不想,不可以。 什么?难道真的要放弃…… 一双泪盈盈的蓝眼睛抬起来,有些迷离,现在可是绷在了最紧的弦上,熬那么久,好不容易适应弓的张力,进入状态,适当范围内的痛觉有了生动的美感。 雷电惨白的光闪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白而华丽的容颜,愈发显得冷静迫人,可眼睛的红还是暴露了几近失控的情绪。 “我好像还可以……” 她含糊道。 痛苦带给人的强烈感觉是快乐的两倍。 小小的良性痛苦,可以避缓更大的痛苦。在这种时刻你会遗忘生命里别的不愉快往事,包括童年里的伤痕,包括一些平常而孤独的下午。 适量的小小痛觉提醒人还活着,还有生命力。 “好,小鱼很乖。那现在听我的,回答我的话,我们很快就能结束。” 冷静的手掌绕去细颈后,上抬。 “你喜欢谁?” “什么?” “你喜欢的男人是谁?” “喜欢叔叔……” “叔叔是谁?说出名字。” “喜欢方时沧,啊,喜欢他。真的喜欢……求求了……” 金色长发像涟漪那样荡漾散开,颠簸、颤抖、溃散,花儿就像要散了,随时要变成落叶层层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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