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她回想起奶牛猫眼中对生的渴望,生出灵感,作了幅画。 《烬光》,烬余之中,窥破天光。 因为这幅画,宋岚如声名大噪。 她不知道,那只猫后来没能救下来。 有人扒出了画的原型,说宋岚如为了作画,故意拖延,导致困在楼台上的猫死去。骂声铺天盖地,不容分辩。 隔着屏幕,不需要考据,每一个人都是正义的使者。 宋岚如从天台上跳下去时,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 她的社交账号上,只留下一句话——请放过我的孩子们。 宋岚如是个很坚强的人,即便在最后几天,也把一切安排得缜密周全。 如常地送孟夏参加最后一门考试,将孟柠托付给亲戚照看,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给即将高考完的女儿准备了一束花。 紫色的满天星,花语是关怀和思念。 宋岚如不知道,孟夏没能参加最后一门考试。 半路上,司机的车被别停,他们拿腐烂的猫尸照片给她看,对她进行“正义”的考问。 最后,司机报了警,孟夏在三点二十赶到考场,被拒绝进入。 回去时,楼下拉了长长的警戒线,家中只剩了一束紫色的满天星。 她没有妈妈了。 每个人都不是凶手,每个人都是凶手。 十八岁的夏天,孟夏的生活暗无天日。 劝她回乌镇小住时,宋月如说:“老闷着不好,就当散心。” 孟夏知道,不是散心,是逃避。 任尚未得到的公道和曾经的万丈光芒,淹没在肮脏,灰败,暗无天日底下。 她盖住眼睛,眼前被黑暗遮挡。 松节油的气味里,那些溺水般的窒息感又浮了上来。 孟夏恍惚了一会儿,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是宋月如。 她按了接听,宋月如那边有点吵,大概是刚忙完。 “夏夏,回去了吗?” 孟夏点头:“都收拾好了,姨妈放心。” 快要挂断时,她忽然想起刚才堵在屋外的少年。 漆黑狭长的眼睛里,有着狂妄直白的憎恶。 孟夏犹豫了一下,问:“姨妈,孟海生后来在乌镇待过吗?” 听到这个噩梦一般的名字,宋月如先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混蛋。 “他去骚扰你了?” 孟夏摇头,五岁那年,宋岚如和孟海生离婚,从那之后,她没见过这个生父。 宋月如那边明显松了口气。 “早不在乌镇了,听说四五年前犯过事,盗窃,进去过,出来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月如停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他偷的是个带着孩子过来玩的母亲,那个母亲追了过去,结果回来时,四岁的女儿失足落水,没救上来,女孩的哥哥也跳下去救人了,半条命都没了。那样小的孩子...” 那样小的孩子,她的哥哥也跳下去了,半条命都没了... 坠入黑暗轻而易举,从黑暗中走出来,却远没有那样容易。 孟夏想起那个野蛮生长的少年,他的眼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光。 宋月如没再说下去:“后天我休息,过去看你们。” 临挂断时,又不放心地叮嘱:“要是孟海生骚扰你,一定和姨妈说。” —— 家里什么都没有,第二天傍晚,孟夏上街买东西。 在乌镇,一切似乎都慢下来,许多人家门前种了花木,从街巷间穿过,处处暗香浮动。 石桥尽头是乌镇的市集,里面卖什么的都有,小镇里头,最不缺的是烟火气。 孟夏提着几兜菜,蹲在摊前挑葡萄。 新剪下来的葡萄,成串地堆在几只木箱里,供人挑拣。 她不会挑,闷头往袋子里装。 坐在后头的大娘看她的模样,摇着蒲扇笑:“姑娘,回来探亲的?” 孟夏轻轻“嗯”了一声。 算也不算,她其实没什么亲可探了。 大娘举着蒲扇,往一串葡萄上点了点:“拿那个,颗颗大的哦。” 孟夏把那串捡进去,过秤时,问:“大娘,您认不认识常在十水巷的那些年轻人,里头有个少年,十八九岁,瘦高,银骨耳钉,挺凶的。” 乌镇是小地方,街坊邻里都熟。 果然,大娘很快就想起来了:“你是说周烬?他家不在这儿,四五年前来的,听说是因为什么变故。” 面前的姑娘看着就乖,安安静静的,拿那些小年轻的话说,叫什么文艺范。 大娘忍不住多叮嘱两句:“他们都是混不吝的,可不好招惹。” 把称好的葡萄递给孟夏时,又兀自感慨了句:“那孩子也挺可怜的。” 孟夏接过袋子,道了谢。 临走时,大娘追着塞了个橘子给她。 “这个也甜的哦。” 孟夏笑着道谢,这些细碎的善意,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那些肮脏,灰败,暗无天日,似乎渐渐远了。 但是孟夏知道,没有。 一道道的伤疤,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如蛆附骨。 而她还没有剜去腐肉的勇气,只能任它们溃烂。 —— 孟夏往回走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乌镇的巷子多,用当地人的话说,走路得钻来钻去。 巷子里头黑,光线弱的地方,孟夏看不清东西。 她快步往回走,想赶在天黑尽前回家。 拐进一条窄巷时,迎面走来一个人。 她只看清一个瘦高的影,往旁边避了一点,巷子太窄,两人还是迎面撞上。 少年的肩胛骨清瘦结实,孟夏的额头被撞得生疼,然后被淡淡的烟草气裹起来。 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墙边一扯。 暗沉的黄昏,孟夏看到银骨耳钉上冰冷的金属色。 周烬。 头顶一声轻嗤。 “孟夏。”周烬单手插兜,身上带着戾气。 最后一缕天光落在他身后,孟夏抬起头,看清他的模样。 依旧是那股又野又痞的劲儿,黑发盖过眉骨,漆黑狭长的眼里,恨意淡了,戾气和厌恶依旧浓烈。 能叫出她的名字,看上去对她家的事知道了一些。 乌镇不大,有心打探,什么都不难知道。 滚烫的指腹碾过她的手腕,在某一处,顿了一下。 少女纤细光滑的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疤。 “旧伤?” 周烬的目光在孟夏的手臂上停了片刻,转到她的脸上。 孟夏挣了下,没挣开,被攥住的手腕,沾上少年的体温,也滚烫起来。 “是。”她说。 五岁那年,孟海生拿裂开的酒瓶划的,伤口很深,扎进动脉。 宋岚如回来时,看到女儿的手背上全是血,疯了一样抱着她往医院跑。 去得及时,命捡了回来,没出什么大事。 因为这件事,宋岚如终于下定决心,和孟海生离婚,独自带着女儿去了B市。 周烬睨她一眼,松了手。 “谁干的?” “孟海生。” 听到这个名字,周烬的神色明显一沉。 他的唇角抿直,漆黑的眼底照不进光,像是满身戾气的凶兽。 巷子里一时安静,少年微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孟夏想起昨天的电话里,宋月如说的话。 周烬低下头,从那双杏眼里,看到了同情。 他最讨厌的东西。 清高,骄傲,自以为是的同情。 他将她按在墙壁上,指腹摩挲着那块伤疤。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孟夏,你的施舍,老子不稀罕。” 说完,他松了手,走进夜幕。 耽误了这一会儿,天黑尽了。 孟夏摸了圈兜口,发现没带手机。 她只能摸着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快到巷口时,一旁传来咔哒一声。 火机的光一掀,晃眼地亮。 黑暗中的一簇光,照亮了两张脸。 孟夏下意识抬起手臂一挡,放下时,看到周烬的脸。 他蹲在石阶上,掀起眼皮,看着她的狼狈。 “手。” 懒散的语调。 孟夏抿住唇,瞪着他,胸腔起伏。 周烬等得不耐烦,一把扯过她的手,把一只袋子丢过去。 是那兜葡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周烬站起来,拍拍她的脸蛋。 “孟夏,以后见到我,记得绕道走。” 直白狂妄的厌恶。 巷外有人喊:“阿烬,走了。” 周烬从石阶上跳下来,跨上停在一旁的摩托。 带起的风掀了孟夏一脸。 她气得咬牙。 混蛋。 —— 沈野他们等在巷口,探头往里看。 周烬没刹车,径直往前骑。 显而易见的烦躁。 几人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追上。 沈野顶着呼呼的风声,问:“烬哥,巷子里是谁啊?” 周烬掀起眼皮,一拧车把:“不认识。” 沈野“诶”了一声:“不能吧,我打远处看,是个姑娘,烬哥,是不是那个谁...” 周烬的骨相好看,身上那股又野又痞的劲儿,很受这个年纪的少女们的喜欢。 纯赤张扬的年纪,爱意与恨意都大胆而热烈。 沈野以为是哪个姑娘告白。 “打远处看挺有气质,落在墙上的影子纤纤细细的。” 周烬眯了下眼,眼前浮出少女雪白纤细的脖颈。 他不耐烦地打断沈野:“泥娃娃。” 又丑又弱。
第3章 烬余 孟夏转锁开门时,旁边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 李奶奶拄着拐杖,扶着鼻梁上的老花镜:“夏夏?” 孟夏记得,小时候,宋岚如加班时,会请李奶奶帮忙照看。 孟海生晚上在家里,宋岚如不放心留她一个人。 李奶奶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阵:“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像你妈妈。” 孟夏抿着唇笑。 李奶奶拉她进院子里,从丝瓜藤上摘了两个顶大的丝瓜。 “你妈妈回来了吗?这次待多久?” 孟夏有些恍惚。 “待一段时间吧。”她说。 整个夏天,她一直浑浑噩噩。 突如其来的暗无天日,将她牢牢裹挟住,她甚至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李奶奶找袋子装丝瓜:“你也该上大学了吧,还在B市吗?” 孟夏轻轻摇头:“没定呢。” 其实她的文化课成绩不错,宋岚如一直抓她的学习,即便最后缺考一门,也不过离录取线差了十几分。 重读一年,考H大美院没什么问题。 可是孟夏提不起画笔了。 那些如蛆附骨的伤疤,一寸寸将她从内里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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