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您要去哪?” “机场。”央仪道。 “哦,您是要回杭城啊。”徐叔想,孟总叫他出来送, 那一定就是昨晚的事翻篇,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下车开门, 殷切地看着对方:“我送您。” 最终还是徐叔开车将她送到机场。 央仪郑重其事地和徐叔道了别,弄得徐叔满头问号, 正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好过来接, 一转头, 央仪已经往取行李那走了。 徐叔看到她取了一件很大的行李箱,与平时回杭城的架势不大一样。疑惑再多,最终都压回了心底。 他照例拿出手机, 给那个号码发:央小姐已到机场。 过了会,那边问:【她说什么了没?】 徐叔想来想去没什么特别的, 只好答:【没有,央小姐就是单纯地道了别。】 这句话从助理嘴里再转到孟鹤鸣耳朵里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 他刚结束下午的会议, 听到后没什么表情。 只说:“知道了。” 下午这场会议大家都开得心惊胆战。 平时孟总严肃归严肃,但骨子里的素养在那, 压迫感强的同时谦谦君子之态是不会丢的。 但今天显然气氛不对,因为某个方案差强人意,他深邃的眼神扫过全员,发出冷笑的时候,所有人都大汗淋漓,恨不得当即钻到桌子底下去。 在宣布会议中歇的那刻,众人如释重负。 不过很快,坐在首位的男人将另一侧堆高的文件甩在桌上:“地皮的开发方案呢,谈妥了?” 众人只好再度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 行,继续开吧。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等所有事情谈妥,年纪大点的股东已经偷偷在捶腰揉腿,感叹自己一把老骨头了。 声音不大,但今日的会议室落针可闻。 有一瞬,那几个正在抱怨的人暗道糟糕,但转念一想,孟泽平在的时候他们就在了,换儿子上位,多少要给几分薄面。于是抱怨间,脸上又有了骄矜之态。 没曾想孟鹤鸣今日倒不惯着他们,从容步到他们身边:“几位叔伯年纪大,确实经不起这样强度的工作。” “呃倒也不是……” “不如这样,明日起你们就不用来了。”男人温和道,“你们都是我爹地那一辈的长辈,还在这辛苦,我怕外面有人讲我不尊老。” 他很少在正式场合用白话。 原本听到榕城方言,几个老顽固都觉得亲切,但接下来的每句话都那么不如人意。 有人反驳:“你这个位置坐了也没几年,真论起辈分,在公司——” “在公司怎样?”男人漫不经心地压低身,耳语,“我要是不留情面,你们现在应该在警署喝茶。” 都是跟孟泽平混了半辈子的,谁手里没点不干净的事。另一旁有人低声劝说:“算了算了,咱们这个年纪,哎……在家没什么不好。” 男人直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还是陈叔识大体。” 公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说识大体,几人敢怒不敢言,前后陆续离席。 有了这出戏,剩下的人噤若寒蝉。 他们没有跟着孟泽平打拼半生的资本,自然不敢在这种关头触逆鳞,默默低头做自己的事。 会议在鸦雀无声的氛围里宣布结束。 连续一天一夜的高强度工作终于让孟鹤鸣感到一丝疲惫。他让楼下备车,司机询问要去哪,是回孟宅还是最近的那套叠墅。 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半山太远,通常央小姐不在榕城的时候,孟总是不大会去的。 答案出乎意料。 车子拐向通往半山那条临海大道时,徐叔还在想,是不是央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需要孟总去取。 但这样的话,他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天气还未转凉,夜里海风习习,带着温热。 风从车窗缝隙里灌了进来,吹响了后车厢那本一直压在男人指下的书页。 开出数公里了,徐叔察觉,那本书一页未翻。 大半个小时后,车停到罗汉松下。 物业经理照例出来相迎。 孟鹤鸣朝他点了下头,冷峻的眉眼彰显生人勿进。 每天迎来送往,经理哪里看不出来,立马乖乖闭嘴,扶住电梯门,弓身送人入梯。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他忽得想到什么。 “孟先生。” 男人平静地望过来。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经理依然一五一十地将原话转达过去:“上午央小姐出门前让我告知您,说门口的指纹密码该换了。” 男人看不出情绪,轻哂:“还真是有始有终。” 经理没听清:“您说什么?” 他摆摆手:“冇嘢。” 半山这套房子在央仪入住前,孟鹤鸣很少来。作为一处投资,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从一个亿变成几个亿,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 他在门口果断删了里面的指纹。 推门进来的瞬间,对这里一草一木的熟悉感却让他觉得恍惚。仿佛不再是一处简单的处所,而是可以长期居住的……家。 很奇怪,家这个概念出现得很突兀。 在点亮厅内主灯后,脑海里浅淡的概念又沉寂下来。厅内格局没变,但少了什么,让人觉得冷清。 从玄关到客厅,再到餐厅,西厨,书房,起居室…… 少了常放在这的陶瓷杯,一沓厚厚的画报,沾了彩绘颜料的木制画架,修剪园艺的剪刀,橙子汽水,发箍,黑色皮筋……而衣帽间那些贵重的宝石,依然在射灯的照耀下鎏金璀璨。 或许她只是忘了收拾。 孟鹤鸣想。 等有机会让助理给她送过去。 环视一圈,他看到玻璃台面上摆着一个小首饰盒。走近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只余了一张卡。 孟鹤鸣拾起那张卡,卡面黑金,是当初签下合约后他给的那张。里面有每个月准时到账的报酬。 如今人不在榕城了,卡却在这。 他摩挲着卡面,打电话给助理。 助理的工作效率对得起工资,很快回电过来,告诉他:“孟总,这张卡里的余额是对的。” 孟鹤鸣问他:“什么叫对的?” “呃就是……”助理会错意了,以为是在查账,很快回过神来重新组织语言,“每个月准时付过去的那笔钱都在里面,从去年到现在,一分未动。” 一分未动。 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数十秒,孟鹤鸣都没说话。 助理不敢催,边擦汗边等。 许久后,只有一声声忙音回荡在耳边。 空旷的衣帽间,男人独坐其中。 手掌抚过身下柔软的小羊皮,他甚至还记得上一次在这张长凳上做-爱的快感。她一边死死咬他,一边可怜地拜托他出去一点,模样勾人。 可是下一瞬,又只剩他一个人。 他将双手插进发间。 不要珠宝,不要高定,甚至没用过他一分钱。 那这段时间到底算什么? 当初看到他开出的条件时,她不是很高兴么?那为何分文不取?她在想什么?她到底要什么? 烦躁从心底腾起。 男人静坐片刻后起身,打开所有的衣柜。 她走之前大概亲手将这里整理过一遍,吊牌未拆的衣物归于一边,另一边是她使用过的,上面留有香气。不是她惯用的香水,而是与他的衣物如出一辙的浅淡熏香。 所有属于她的气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包括浴室,她使用过的浴球,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间世人眼里钦羡的豪华平层又恢复了样板间的模样,毫无生气可言。 恼意催使人干出不合常理的举动。 在衣帽间踱了几圈后,男人终于腻烦,伸手将衣柜里的高定一件件取出,一件件丢在地板上。循环往复的动作里是不断累高的沉静和压抑。他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仿佛只有这样简单的动作可以消耗已经被磨得快要没有的情绪,直到半个衣柜搬空—— 他的视线落在衣柜深处一个小巧的方盒上。 同样的盒子他见过。 里面有一条香槟色的,与他平时风格完全不同的丝绸领带。 即便颜色太过明亮,他还是佩戴了许多次。 在或公众或私人的场合。 苏挺笑他:“总不至于是孟家没落了吧?我看你这条领带用过好多次,怎么?换不起?” 孟鹤鸣那时在心里冷笑,你这样有太太的人都唔明,看来婚后生活过得不过如此。 苏挺当然不懂他怎么想,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某一天的某个时刻,他突然顿悟: “该不会是央小姐送你的吧?” “呵。”男人冷笑中带着一丝自己都体察不到的踌躇满志,“迟钝。” 打开盒子的手很不听使唤,差点解不开那个繁复的结。边拆,孟鹤鸣边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送给他? 买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那时候已经想好说要分开了吗? 所以这算什么?分手礼物? 可笑。 太可笑了。 盒子终于被打开,黑金色的领带与一枚十字鸢尾花领夹出现在他眼前。优雅,迷人,矜贵,低奢,这一系列适配的辞藻在他看到的一瞬间不自觉涌入脑海。 与那条香槟色的不同,这条很衬他往日的风格,只是视线在囊括旁边那张同样配色的黑卡时,手指握紧成拳。 一巴掌,一个甜枣。 央仪你还真是能玩。
第57章 通讯录 杭城的热意比榕城要好一些, 绿荫成栽,晚间湖边吹来的风夹着丝丝凉意,不同于榕城那样奢靡地铺上满湖面的冰, 而是空气中自然的清凉。 许是在杭城长大,央仪在前二十多年没那么细心注意到,这次回到杭城, 倒是又对从小长大的地方改观了。 什么自由, 热烈,奔放,在家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烦恼也是有一些的。 回来第二天, 就出现在餐桌上。 李茹问她:“我昨天细想了下, 觉得你不对劲。” 央仪偷偷摸了摸眼睑, 下楼前她又冰敷了一遍,确保今天看起来像个无事人。 她含着一口豆浆, 含糊地说:“哪不对了?” 想到她昨天那么大一个行李箱。 李茹问:“你不去榕城了?” 走的时候确实潇洒, 回来后她还没想过这件事要怎么跟家里讲。要说两人感情不和, 按照李茹的个性必然会死命劝。要说他俩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那可能腿不太能保得住。她原本是想着先糊弄过去,等在家的这段时间慢慢铺垫,铺垫好了再说不迟。 不过知女莫若母, 回家第二天,李茹就问到头上了。 央仪想了又想:“暂时有点事, 得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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