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盖子打开。 里头装着一套崭新的全套国安警服,藏蓝色,肩章的标致纹样是银色横杠和两颗银色四角星花,二级警司警衔。 一件染了血的黑色西装外套,几本手绘涂鸦画册,还有一个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程菲伸出手,指尖依次抚过箱子里的各类物品,然后拿出画册和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 余烈的这几本画册,都已经绘满,涂鸦内容没什么规律,仿佛每一笔每一幅都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画什么。 她一页一页翻过去,在某一页上,忽然停顿。 程菲眸光轻闪。 这一页的涂鸦,是画的一个女孩。一个穿婚纱的女孩。 女孩有小巧的脸庞,浓密的卷发,一袭简洁的洁白婚纱,拎着裙摆,行走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 纸张左上角还有一轮太阳。 她整个人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下,余烈甚至还给她画出了围绕在周围的光芒。 “……”程菲无声弯了弯唇。 翻完画册,她又打开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上写了很多程菲看不懂的字符,她往后不停翻,终于,在最后一页纸上,看到了一行钢笔写下的字,字迹很潦草,银钩铁划,和那些涂鸦给人的感觉差不多,也像是几句懒漫写下的随笔。 “没有开始的故事,不算故事。 但,我亲爱的姑娘。 如果有一天,我从你的生命退场,请你大步向前,将我遗忘。 惟愿东风入律,海晏河清。 雪峰巍峨,山河记我。 ——余烈《战前遗书》” 余烈的遗体一直没有被找到。 国安局联合各方力量,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海上搜索。但南海实在太大,人类的躯体对于广袤无垠的海洋来说,犹如沧海一粟。 局里最终悲痛而无奈地选择了放弃,为余烈追追记了一等功,并授予他中国人民警察最高荣誉。 这名年仅三十一岁的国安警察烈士,成为了最年轻的全国公安系统一级模范英雄。 神父落网后,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还提供了一份红狼组织在世界各地的代理人名单。国安局在集齐所有证据后,将其移交给了联合国国际审判法院。 梅氏集团被彻底清查。 丁琦被分配了新的外勤搭档。 沈寂继续回到亚城驻守。 陆岩的卧底任务宣告结束,功成身退,回到滨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任职。 程菲的试用期也渡劫成功。她拿到编制,成为了滨港市电视台的一名正式导演。 所有人的生活仿佛都回归了正轨,余烈这个名字仿佛一场海上的暴风雨,等到雨过天晴,便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尹华道书桌上那几个落了灰的画册,证明着他曾经存在过。 事实上,在余烈牺牲后很长的一段时日里,丁琦等人都很担心程菲。他们想着程菲和余烈年少相知,感情那样深,余烈的死讯,势必给程菲造成毁灭式的打击。 然而,程菲的反应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她始终很平静。 平静地工作,平静地生活,平静地替余烈清理遗物,平静地每周固定,去尹华道的房子里坐会儿。 对此,就连温舒唯都时常跟沈寂感叹,说自己认识了程菲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有如此坚强强大的内心。 至少在余烈离世后的三个月里,温舒唯一直如此认为。 令温舒唯这一认知被打破的事,发生在九月。 温舒唯和程菲是至交好友。虽然程菲表面上看上去很淡然,仿佛已经完全让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翻篇,温舒唯依旧有点担心,便趁着自己休年假,约程菲外出旅游。 去的地方是程菲定的。 亚城。 本来,在得知程菲将“亚城”选为旅行目的地时,温舒唯不想同意。她知道余烈是在亚城南海遇害,怕程菲触景伤情。 无奈程菲异常坚持,温舒唯没辙,只好随她去。 九月下旬的一天,两个姑娘乘机抵达亚城。 沈寂来机场接人。 他先是将自家媳妇和程菲送去酒店放行李,之后便带俩姑娘去吃了顿海鲜。 因为第二天还要赶景点,需要早起,吃完饭,沈寂便将温舒唯和程菲送回住处休息。 两个闺蜜住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躺在酒店的床上,天南海北聊了很久,直到凌晨一点半时,才互道晚安睡去。 半夜两点时,天际一道惊雷乍响。 温舒唯一下被惊醒过来。发现只是打雷下雨后,她稍稍放心,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一摸身旁,被褥冰凉。 程菲早已不知去向。 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连成了串,重重从天空砸落。 今晚没有月亮。 深夜时分,天色乌黑,海滨之城绚烂瑰丽的灯景投落在港口处的海面,倒映出斑斓的粼粼波光。 程菲换了一身洁白的轻纱,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望着远处雨幕中的海面,发丝和白纱随风飞舞。 须臾,她脸色淡漠地脱了鞋,起身,赤着足淋着雨,朝海面走去。 海浪打湿了裙摆。 感觉到海水的凉意,程菲睫毛微颤,这一瞬,毫无征兆的,无形之中一把利剑穿心而过,灭顶的悲恸铺天盖地袭来。 数月来,她终于流下了第一滴泪。 原来,这里的海这么冷…… 刺骨的冷…… 眨眼之间,程菲五内俱焚泪如泉涌,难以形容的绝望和悲伤将她吞噬,她彷徨而无助,喉头似有什么快要破出来,迫使她张开了口。 一声小兽般的呜咽哀吼淹没进雨声中。 程菲一步没有停,在海水的阻力中坚定地往前走,不多时,海水便淹没至她腰腹…… 忽地,背后有人将她一把抱住,奋力地往回拉扯。 “程菲!”温舒唯痛心至极,死命将程菲抱住,哭着道,“你干什么!” 程菲脸上的泪和雨混作一团,怔怔道:“你知道吗,他牺牲在南海之前,给我买了去北方的机票,他让我,一直向北走,去攀爬那座最高的雪山,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雪景。” 温舒唯怔愣住,眼底也跟着模糊一片。 程菲遥望着这片漫无边际的海域,忽然又极轻地笑出一声,继续道:“你知道吗。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他这么做,是想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在最南边的海底,我在最北边的山巅,那样,我就能忘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程菲……”温舒唯哽咽,环抱程菲的双臂更用力地收紧,“别这样,你不要吓我。” 程菲恍若未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声说:“他走以后,所有人都夸我坚强,夸我伟大。可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坚强,我不想当什么伟大的烈士遗孀,我也不想他当什么无名英雄被歌颂被宣扬……我只要我的余烈回家,我只要他回家。” “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带回来。”程菲呢喃着说完,便又奋力挣扎起来,要往大海更深处走。 “他已经不在了!”温舒唯的嘶吼几乎破音,“你清醒一点,他已经不在了!” 程菲再也克制不住,在海风与雨水的摧折下恸哭失声:“他是烈火啊!我怎么能把他留在海里,留在这片冷冰冰的海水里,我要把他找回来,我要带他回家……” 温舒唯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缠住她,哭道:“你坚强一点。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叔叔阿姨还需要你,你还有你的人生要过,还有你的路要走……” 程菲哭着摇头:“可是他好孤独。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人,他只有我。他只有我。” “菲菲,我求求你。”温舒唯用力将程菲抱进怀里,哭着说,“余烈也希望你好好的,你要活着,坚强勇敢地活着,替他去看没看过的风景,替他做想做又没做的事。”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程菲。 程菲轻微皱了下眉,“……替他?” “对!”温舒唯握住程菲的手,流着泪沉声道,“你要活下去,成为他的眼、他的手、他的心,替他好好地活下去,替他继续感受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没有人会忘记余烈。” “我们都会牢牢记住他。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草木,每一处山川河海,都会牢牢记住他。”
第72章 从亚城回到滨港后,程菲托朋友联系了平谷区福利院的院长,询问院里近期有没有招义工的打算。 院长在了解完程菲的个人情况后,颇为惊喜。 平谷区福利院里,收养了许多全市乃至全国各地的孤儿。这些孩子小的只有几个月,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 他们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人,衣食住行以及学习,都靠福利院提供。 像程菲这样的高学历、高素质人才,正适合在福利院做老师,给孩子们传授知识。 在友人的牵线下,程菲和福利院院长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之后,双方便约定好,今后的每个周末,程菲去福利院义务教授两天的文化课,周六英语,周日数学。 从那之后,程菲的日常生活便多出一项重要活动,去平谷区福利院做义工。 温舒唯得知这件事后,有些惊讶,问过程菲:“怎么忽然想到要去福利院做义工?” 彼时,程菲拿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只是遥望着天空的最南端,旋即怔忡。 而后她便很随意地笑了下,回答:“心血来潮。” 对于这个敷衍又不着调的答案,温舒唯自然不信,但程菲不愿多说,她也没再多问。 温舒唯只是用一种夹杂着惆怅与心疼的目光看着程菲,柔声说:“好吧。去做义工也好,忙起来,多点事情做,你也就不会胡思乱想。” 当天从咖啡厅出来后,程菲告别温舒唯,又去办了另一件事。 她联系了兰贵白杨村的赵逸文,提出要作为资助人,让那名父母双亡、家里还有一个偏瘫外婆的小少年,重回校园,完成学业。 程菲向赵逸文提出,要帮岑天天请一个护工照顾外婆,每个月请护工的费用以及婆孙俩的生活费,都由她来承担。 赵逸文对程菲的这一决定有点诧异,又十分敬佩,禁不住在电话里称赞她,道:“程助理真是有大爱的一个人。” 程菲只是平静地说:“我只是在帮一个人,完成一些他想做、又还没来得及做的事。” 就这样,程菲成了兰贵少年岑天天的资助人。 她奔波在电视台和福利院之间,录制节目、教书育人,偶尔会和小赵主任联系,询问岑天天的学业和生活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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