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凤年视线重新回到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最后一个问题。”片刻,他慢悠悠地俯低身子,往周清南贴近几分,眼眸微微眯起,温声细语地问,“你是不是警察?” 周清南唇色苍白,左侧脸颊因为药物巨大的副作用而不住痉挛,眼底赤红一片,沉声:“不是。” 梅凤年扬了下眉,侧目看江博士,吩咐道:“再加药量。” 江博士闻言却面露难色,答说:“用的量已经是人体能承受的极限,再加会死人。” 梅凤年便咬着烟,缓慢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审度着刑椅上的年轻人,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勾起嘴角,摆手随口说:“扶周先生回我书房休息。” 周清南头垂得很低,额前碎发挡住他眉眼,瞳色阴沉狠戾,听见梅老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的刹那,咬紧的牙关骤然松开,舌尖尝到腥甜,才惊觉口腔内全是咬碎牙齿渗出来的血…… 之后几天,程菲的工作核心便落在了筹备兰贵之行上,当地政府对滨港电视台的扶贫新栏目非常重视,不仅派了专人跟滨港电视台对接,还提前数日便替贵宾们准备好了下榻的酒店。 县政府的贴心之举,无疑为程菲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距离出发日期越来越近,这天早上,程菲照旧在八点整时给远在京城开会的徐霞曼发去了一份工作汇报。 汇报完,她想了想,又敲字询问道:徐总,还有几天就要启程前往兰贵,我们是不是可以订机票了? 徐霞曼:可以。 程菲:好的。 徐霞曼:梅总那边有没有其他安排。 程菲明白徐霞曼想问什么,当即回复道:上次听梅总提了一下,他们要坐梅氏的私人专机,当时还邀请了我和梁主任,我婉拒了。 徐霞曼:为什么拒绝? 看着徐霞曼发来的这个问句,程菲眨了眨眼睛,略思索,回复道:因为我想,咱们是去兰贵扶贫,不是去观光,梅氏集团是私企无所谓,要是我和梁主任坐了梅四公子的公务机,可能会对咱们台产生负面影响…… 发送完,程菲心中又有点不安,补充了句: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 徐霞曼:你有这层考虑很难得,也很正确。 得到徐大BOSS的肯定,程菲不禁鼓起腮帮吐出一口气,弯着唇,敲字:徐总,我今天就把去兰贵邻市的机票订好吧。 徐霞曼:不用,你把你的身份证号码发我就行。 程菲只当徐霞曼是体恤自己工作任务重,所以把订购机票这种活安排给了其他人干,也没多想,随手便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发送了过去。 徐霞曼:OK 程菲:那就麻烦徐总了。 徐霞曼那头应该是又在忙,程菲的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没有再收到回复。见状,她便也随手将手机放到一旁,打开文档继续办公。 中午12点多,程菲去单位食堂吃了份猪脚饭,正喝着咖啡慢悠悠地爬楼梯消食,忽然听见兜里叮一声,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发来。 她下意识以为是徐总监布置工作,忙忙点亮屏幕,一瞧,眸光却忽地微闪。 发信人在她手机里没有备注,昵称是一个简单的Zhou,头像是一片沉静悠远的夜空。 Zhou:中午好 程菲:“……” 程菲额头不禁滑下三条黑线,汗颜。 自打那天在医院住院部楼下,某周姓大佬威逼利诱她加回微信好友后,这位大爷就每天都会给她发三条微信消息。 早上七点发“早上好”,中午十二点发“中午好”,晚上十点发“晚安”。 主打一个真挚的问候不在话多,多一个标点符号都算他输。 对此,程菲也十分的佩服。 她当时给出的删好友理由,是他从来不跟她聊天,这下好了,人大佬说到做到,说要每天都给她主动发消息,他就坚持至今,不仅发,还一天三条。 可问题就在于,别人给女孩子发消息,都是变着花样连续一周没有一个重样的,可人黑老大就是黑老大,永远不走寻常路,这么多天硬是纹丝都不变。 就问你牛不牛? 反正程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看着对话框里那条“中午好”,她垂着眼帘抿了抿唇,继而挪动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两个字:同好。 敲完,又哐哐哐删完。 关键时刻,程菲及时回忆起了小温军师倾情指导的“八字箴言”,在心里愤愤吐槽两句,熄了屏—— 你个男祸水,乱我心神罪不容诛,谁好你丫都不能好! 三天后,程菲正式拎着她两百块买的拉杆箱,背着从大学用到现在的碎花书包,踏上了从滨港前往兰贵的旅程。 这三天里面,程菲除了收拾行李准备各项资料外,还抽空好奇了一下,那位扬言要全权赞助她们台扶贫栏目的爱国黑老大要怎么过去,甚至还生出了发微信问问那兄弟的念头。 好在,这个罪恶的想法刚一萌生,正义的八字箴言便闪着金光从天而降,直接将它砸得粉碎。 连续数日,程菲再没有联系过周清南。 这天是星期六,程国礼比较闲,得知宝贝闺女要去出差后,他立刻来了精神,拿起车钥匙就乐颠颠地说:“走,送你。” 程菲不想麻烦她爸,拒绝再三,奈何父上盛情难却,最终只得妥协,上了自家那辆桑塔纳老爷车。 路上,程国礼开着车随口问:“听你妈说你是去兰贵出差?” “嗯。”程菲正在手机上和温舒唯聊微信,随口回她爹,“我们台策划了一个扶贫栏目,准备过去取材。” “原来是这样。我刚还奇怪呢,那地儿穷得鸡不拉屎鸟不下蛋,你们去那儿出差干什么。”程国礼说,“如果是扶贫那就很合理了。” 程菲看老爹一眼,“爸你去过兰贵?” “去过啊。”程国礼说,“不过都是很多年前了,当时看着到处都破破烂烂乱糟糟的,可能现在有新面貌。” “哦。”程菲点点头。 父女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会儿。 突地,程国礼像是想起什么,用眼风扫了身旁的闺女一眼,微蹙眉,迟疑两秒才打扫了一下喉咙,试探着说:“女儿。” 程菲刷着朋友圈,头都没抬:“唔?” “你那个男朋友……”程国礼回想起那张似曾相识的模糊照片,语气复杂,“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程菲闻声,指尖的动作瞬间僵住,顶着满头黑线看向她老爹,正色:“我再说一次,我、没、有、男、朋、友。” 程国礼见这丫头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奶凶奶凶打死不松口,也没辙了,只能无奈地说:“嗯嗯你没有,当你爹我没问。” 滨港市有两个国际机场,平时的客流量一直位列全国前三,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半,偌大的机场大厅里旅客众多,放眼望去,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将闺女送至国内航站楼后,程国礼便驱车打道回府。 过完机场入口的安检,程菲随手从包里取出手机和身份证,前往柜台办理托运和值机。 数分钟后,程菲看着手里的那张机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头等舱? 是她眼花看错了吗?她们台的出差待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居然允许她这种普通小职员乘坐头等舱? 程菲又惊又疑,捏着机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甚至询问起给她办理业务的地勤美女:“你确定没有弄错吗?我真的是头等舱?” “是呀。”地勤小姐姐笑容甜美,用字正腔圆的国语回答她,“而且您乘坐的航班于昨晚九点整就开放了线上值机通道,您的座位也是在线上就已经选好的,不会有错。” “……哦。”程菲点点头,朝地勤美女笑笑,“谢谢你啊。” “不客气。” 尽管得到了地勤美人的肯定答复,程菲这头却还是稀里糊涂的。但这会儿距离登机时间已经很接近,她也无暇深思,很快便定定神,抱着一种“管他呢,反正也是台里给报销,奢侈一把也不会少块肉”的心态,朝安检通道走去。 头等舱有专用候机室,但程菲不好意思进去,仍然选择了在站台大厅候机。 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玩手机。 不多时,广播里传出悦耳女声,提示前往平南的航班开始登机。 程菲当即背着书包站起身,跟着排队人群缓慢往前挪动。 突地,背后响起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小程吗?” 程菲微皱眉,听出这是梁瀚的声音,心里暗咒了两句,最终还是顶着一副职业微笑脸,回过头:“梁主任好。” “你不是头等舱吗。”梁主任酸溜溜地说,下巴往边儿上一抬,“可以优先登机的。” 听见这话,程菲顿时迷茫地眨了眨眼,问:“梁主任你不是头等舱吗?” 程菲这句话其实只是发自内心的一个疑问,然而听在梁瀚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味道。 他以为程菲是在炫耀加讽刺,一张肥脸瞬间黑成锅底色,冷冷地哼哼两声,之后便不再搭理她了。 程菲:“……?” 不是。 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学猪叫是几个意思? 程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什么情况,只能茫茫然地登机,茫茫然地接受空乘小姐姐的热情问候贴心引导,最后茫茫然地来到飞机头等舱。 这架客机是大型客机,头等舱设有双人位和单人位,为保护顾客的隐私性,每个座位之间还另有隔断。 程菲机票上的头等舱座位号,刚好是一个双人位的左侧。 头等舱有优先登机权,因此当程菲上飞机时,她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黑卫衣灰长裤,衣着休闲而简洁,一双大长腿以一种很散漫又随意的姿势交叠着,是个男人。 一个很高的男人。 对方半靠在椅子上休憩,跟个大爷似的,似乎是嫌光线刺眼打扰到睡眠,还往脸上盖了本飞行杂志,看不见五官,整张脸上只能瞧见一个壮观的东非大裂谷风景图,是杂志外封面。 见“同桌”睡着了,程菲的动作下意识便轻几分,用口型跟空乘小姐姐道了声谢,蹑手蹑脚,弯腰落座。 谁知,就在她屁股刚沾上椅子的下一秒,她同桌那位东非大裂谷冷不丁地出声了—— “你好慢。”他说。 程菲:“……” 程菲让这道熟悉的嗓音吓傻,差点儿一个弹射就从椅子上蹦起来。 但她拼命忍住了,扭过脑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向身边的东非大裂谷,半张着嘴惊到失语,硬是半天都没挤出一个字。 须臾,只见大裂谷同桌慢吞吞地抬起右手,将盖在脸上的杂志取下,接着便侧过头来看向她,姿态闲散,眼神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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