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程菲这话真没吹牛逼。 她从小在平谷菜市场的矮平房一片长大,周围圈子里的长辈同辈,无论男女,就没几个不沾酒的。程家二老以及槐叔顾姨都是性情中人,也没有传统观念里“女孩子不能喝酒,喝酒抽烟就不是好女孩儿”这种偏见,自打程菲满了十八岁,每年的年夜饭上她都会给长辈们敬酒以示尊敬。 长此以往,她的酒量也就在顾姨槐叔的亲身教导下有了点长进,平时跟温舒唯小姐妹聚餐,喝个四五瓶啤酒不在话下。 其实说实话,程菲这会儿的眼神确实还是清明的,瞳孔又亮,并不显得迷离。 如果不是她脸上的两朵红云实在太惹眼,刚才又一本正经昭告垂涎他美色想要睡了他,周清南说不定还真会信她没喝醉。 “为什么忽然在屋里喝酒?”周清南忽然问。 “为什么喝酒……”程菲嘴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反应两三秒才明白过来这五个字的字面意义,打了个哈欠揉眼睛,含混着回,“因为睡不着啊,喝点酒头晕乎乎的,比较好入睡。” 听完这个回答,周清南没多说什么。 见姑娘软趴趴地伏着在沙发坐垫,一副折腾累了好像终于有了点睡意的样子,周清南转过身,动手倒了一杯热茶,单手捏着杯子给她递过去。 程菲懒懒的,动都懒得动,只拿余光扫去一眼:“这什么东西。” “茶。”周清南耐着性子说。 她眯起眼睛,拿一副警戒的眼神觑他,接着道:“我妈妈跟我说,陌生人给的饮料不能随便喝。”说到这里,她又稍稍顿了下,换上副更加神秘的口吻,继续,“尤其是像你这么帅的坏男人。” 周清南:“。” 周清南盯着她,低声说道:“那你妈妈难道没跟你说过,别在坏男人面前喝酒?” 程菲竖起一根手指,隔着空气戳戳他高挺的鼻梁骨,很平静:“我妈说男人都是毒药,越帅的坏男人毒性越强。” 她这两句说得没头没尾,周清南眉峰挑高一寸,表示疑惑。 又听这姑娘更加淡定地继续:“酒精可以杀毒。” “……” 周清南刚才回房间,进屋就闻到酒味儿,后面又看见小姑娘跟只醉猫似的窝在那儿神志不清“搓宝剑”,还挺窝火的。 但到这会儿,他真是什么不爽都让她给消磨光了。 周清南闭眼捏了下眉心,见这丫头死活不肯接这杯茶,也不强迫她喝了,直接往旁边的边几上一放,弯了腰、重新半蹲回她跟前。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周清南轻声问程菲。 程菲脑子沉得很,光靠一根脖子的力量支撑不住,索性抬起两只胳膊捧住脸颊,半耷着眼皮懒懒地瞧他。 听完这位大佬的问句,她又迟钝地理解了会儿,然后才哼哼两声,回他:“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喝醉。” “知道你没醉。” 周清南懒得跟她犟,也学她的造型,在地毯上坐下来,高大身躯懒洋洋往沙发坐垫一靠,顺着她随口说,“就问你感觉。” 程菲两手托腮笔直地望着他,眼神头回这么勇,不躲也不闪。 看见男人微侧头,扫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接着又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烟盒跟一个金属打火机,像是准备要点一根的样子。 他人好看,手指也长得无可挑剔,指骨关节之间的衔接弧度完美,连手背上的青筋和血管,都透着股撩人的劲儿。 烟盒翻转倒过来,食指漫不经心敲两下,一根香烟便从豁开的缺口露出个头。 周清南将烟取出,也不点火也不往嘴里放,就捏在手里把玩。 察觉到来自身旁的眼神注视,他把玩香烟的动作稍顿了下,眼皮上撩寸许,直勾勾地迎视她。 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 酒精在大脑的每根神经里肆虐,程菲整个人分明又昏又懵神志不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却比之前更亮,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也直勾勾看着周清南。 片刻。 程菲动了动唇,说:“你问哪种感觉。” 周清南垂眼盯着她,深橘色调的光线里,他眼神里的光也比平日暗:“比如头晕不晕,胃里难不难受。” “哦,你说这个感觉。”程菲了悟地点点头。 周清南嗓音出口,听着莫名有点儿沙哑:“那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程菲明亮的眼望着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以为你在问我对你的感觉。” 周清南:“。” 她说完,又突地倾身往他贴近些许,声音压低几分,补充:“刚才我不是说有想睡你的感觉吗?我以为你要找我确认一下,我现在是不是欲火焚身。” 周清南:“……” 千里之外的滨港市,市中心某高档娱乐会所。 这家娱乐会所是叶家旗下的产业之一,私人会员制,不对外营业,平时只接待会员名单内的达官显贵,普通人甚至连踏进这间会所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会所三层,走廊上灯光昏暗,蓝紫色调的光晕在空气中浮跃。 不多时,一架从一楼升上的电梯缓缓停下,电梯门打开,两道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领路的女孩儿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件水蓝色的修身旗袍,身段婀娜明眸皓齿,是这间会所的服务生。而跟在女孩儿身后的,则是一名穿深色职业装的高挑女子。 她戴着一副墨镜,面上的皮肤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嘴唇涂着艳色口红,浑身气质冷淡而性感 服务生领着女子一路向前,没一会儿,两人停在了走廊尽头处的豪华包间前。 “请您稍候。”服务生朝女子露出个甜美笑容,而后便抬起手,轻轻将房门扣响,柔声道,“叶总,您等的客人来了。” 里头的人应了一句“进”,服务生便低眉垂首说是,伸手将包间的两扇梨花木雕花木门推开,转头对身后的女子笑笑,柔声说:“请进。” 女子点了下头,提步入内。 包间里有女孩在唱歌,声线清灵悦耳,竟不输娱乐圈的当红女歌星。除了拿着话筒唱歌的女孩儿外,满屋子莺莺燕燕数不清。 这些姑娘们看起来都很年轻,面容姣好身材惹火,有的穿短裙有的穿热裤,身上皮肤全都白得惹眼。 她们坐在包间正中的大沙发上,正软声甜笑簇拥在一个年轻男人身旁。 女子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微微一笑,唤道:“叶总好。” 那头,叶家公子刚咽下一颗美人喂来的极品妃子笑,听见这个声音,他凤眼微斜,凉凉瞥了一眼戴墨镜的女人,态度并不友好:“哟,这不是梅氏的孙秘书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孙秘书面上的笑容一丝不减,回道:“叶总,我今天过来,是替我家四少爷来帮您一个小忙。” “给我帮忙?”叶晋冷笑出声,忽然猛一扬手,把桌上的一瓶洋酒挥翻在地。 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女孩们被吓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叶晋冷冷看着孙秘书,咬着牙道:“上回一棍子没把我砸死,怎么,不甘心?又想出什么损招来整我?少在这儿黄鼠狼给鸡拜年。” 孙秘书笑着说:“叶总,四少让我来告诉您,您的仇家已经不在滨港了。” 叶晋一愣,思索几秒后,皱起眉:“我的仇家?樊放还是贺温良?” 孙秘书:“周清南。” 叶晋闻言眼神微变,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四少知道,上回的事让您在道上丢了面子,他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为表歉意,专程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孙秘书说,“毕竟您也知道,樊放和贺温良不过是周清南手下的两条狗,您这么大个人物,折的面子,得从狗主人身上讨回来才行。” 叶晋思索几秒,又问:“周清南人在哪儿?” 孙秘书:“兰贵。” 叶晋垂了眼皮,摩挲着戒指若有所思。 孙秘书又低声续道:“在滨港,没人动得了周清南,可是出了滨港,强龙难压地头蛇呀。” 片刻,叶晋心里有了主意。 他转眸看向孙秘书,又感到一丝不解,警惕道:“我和梅四少就打过几次照面,也没什么交情。而且我们叶家和你们梅家之间可是死敌,他为什么要帮我报仇?” 孙秘书笑着回答:“因为四少说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叶晋沉声:“梅四想要周清南的命?” “当然不是。”孙秘书上前几步,倾身贴近叶晋耳侧,温和地说,“叶总,你应该也听说了,现在咱们周先生身边,有个小姑娘吧?” 周清南十几岁进梅家,本该在校园的篮球场上追逐奔跑挥洒青春的年纪,他却已经一脚跨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无数次以命相搏,无数次死里逃生,他一步一步接近樊正天,再踩着樊正天的尸体取而代之,成为梅凤年手下的第一头马,回首过去,周清南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坚持到的现在。 那些灯红酒绿虚与委蛇的夜晚,周清南厌烦到极点。 可是这条路那样长,长得看不见尽头,他像个苦行僧,没有回头路,只能咬牙苦撑步步向前。 本以为他这辈子命数已定,注定要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磨砺。 却不想,那个晚上,她像是一团火闯进他的生命,竟让他在地狱深处窥见了一抹照入无间的天光。 从此,这枯草般死寂无望的人生,便终于多出了一丁点的乐趣与温暖。‘ 聊以慰藉。 上回看人喝酒出洋相是什么时候?周清南有点儿记不清了。 周清南深陷泥潭沼泽,身边龙蛇混杂,什么样的鱼虾败类都有,酒品烂的人多得说不清。但如今,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已经极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酒后失言。 更别说,像这样直接在他面前耍疯撒野的了。 周清南依旧笔直看着程菲,薄唇微抿,目光暗沉。 夜已经深了,套房里格外安静,暖色的暗调光线渗进空气,平添几丝暧昧。 不多时。 周清南反手将边几上的茶杯端起来,再一次送到程菲眼前,说:“把茶喝了,然后进卧室睡觉。”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沉,声音也既低又哑,强势不容悖逆。之前是商量劝诫,这回直接就是个命令。 但醉酒牛犊不怕虎,这会儿的程菲可不怕他“黒帮大佬”的身份。 闻言,程菲只是略微歪了下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眼还是毫不避让地跟周清南对望。 觉得有点儿奇怪。 他们两个之间明明还隔了一段距离,她却能从他浅色的桃花眼里看见唯一一个自己,红红的脸蛋微乱的发丝,清晰异常。 程菲脸蛋的温度越来越烫,连带着将她的手掌心都烤得发热。她舔了舔嘴唇,有点口渴,看眼周清南递来的茶水,这次没有再拒绝,而是伸手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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