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耳畔蓦地响起一声低笑。 周清南垂眸,放下酒杯,拿余光凉凉扫去一眼。 “怎么,咱们周总今天有心事?”梅景逍纤长的直接捏着手里的酒杯,轻挑眉,碰了碰周清南面前的酒杯,骨瓷撞击,发出清脆的轻鸣,“叮——” 梅景逍:“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响,都连喝三杯了。” 话说完,梅景逍嘴角勾着抹玩味的笑,也抬起手臂,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周清南扯唇,皮笑肉不笑,淡声回道:“菜好酒也好,多贪了几杯而已。” “酒喝多了容易不清醒,不清醒就容易误事。周总还是少喝几杯比较好。”梅景逍含笑瞧着他,也放下酒杯。 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响,是椅脚摩擦红木地板的声音。 梅景逍和周清南同时抬眸。 程菲脸蛋红扑扑的,觉得雅间里确实有点闷,加上汤喝多了有点内急,站起身挪步子,悄无声息地拉开雅间门,离席出去了。 这顿饭的酒是张书记等人带来的。 兰贵的本地酒,67度,口味纯正,据说酒后也不容易头疼,唯一的毛病就是度数太高。 一喝得急,就容易醉。 其实梅景逍那句话说得对,不清醒就容易误事。 周清南脑子有点儿沉,闭眼捏眉心,缓了两秒,顺手从桌上拿起烟盒跟打火机,准备去外面点根烟醒酒。 不料,跟张书记等人打完招呼,刚站起身,旁边的梅四公子便也站了起来。 “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抽烟,多没意思。”梅景逍朝周清南笑,声音轻几分,语气意味悠长,“周总,一起啊。” 滨港市南三环外,坐落着全滨港乃至全国最大一座私立医院:安山国际医院。 安山国际医院隶属梅氏医药,是梅氏集团在整个生物医疗界的王牌产业之一,云集世界名医、全球一流的各项先进设备,现任院长叫麦克·基维尔,中美混血,美国籍,曾在梅奥诊所担任过七年院长,其医术水平享誉全球,是被梅氏以高出梅奥诊所三倍的薪资挖过来的重量级人才。 同时,麦克·基维尔也是国际癌症专项研究协会的副会长,扎根癌症领域多年,为人类攻克癌症这一难题做出过多项重大贡献。 也正是因为麦克医生的存在,安山国际医院每年都会接诊数以万计的癌症患者——全球各地的富豪们不惜斥下重金,不远千里来到中国滨港,求医续命。 午后的滨港艳阳高照,天上没有一片云,碧蓝如洗,只有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 安山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内,白发苍苍的外籍医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办公室后方,眉头深锁神情凝重,正翻阅着手里的一摞检查报告。 不多时,轻轻一声“砰”。 青花瓷茶杯扣上盖子,被对面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放在了办公桌上。 梅凤年抬手掩唇,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一旁西装革履的助理见状,当即上前替他抚背顺气,却被梅凤年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挥退到一旁。 今天夜里,梅凤年还要乘公务机飞去澳门参加一场晚宴,因此他身上衣着考究,剪裁得体的纯手工西服勾勒出一副高大颀长的体格,领间不系领带,而是一块深紫色的温莎结,往上牵连的脖颈线条修长而优美,整个人的精气神比之前要好许多,也像年轻了好几岁。 咳嗽完,他轻轻喘了口气,淡声问对面:“你拿着我的检查报告,翻来覆去看了都快十分钟了,有救没救,倒是给句话。” 一旁的助理说着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同声翻译。 麦克医生听后,又沉默了大约三秒钟,才迟疑地抬眸,回了一长串。 助理闻声,脸色瞬间微妙变化,迟迟道:“梅总,麦克医生说,最新的检查报告显示,肿瘤已经……转移到了骨和肝脏。” “那就是没救了呗。”梅凤年面上不见丝毫的惊慌与恐惧,轻轻嗤了声,“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说完,梅凤年又给自己点燃一根雪茄。 麦克医生看着吞云吐雾的病人,表情说不出的无语,沉声,用中文一字一顿道:“梅先生,从你确诊肺部CA的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一定要戒烟,你……” 梅凤年:“戒烟我就能活?” 麦克医生被噎了下,回答:“至少情况会有好转。” 梅凤年不耐烦,在心里吐槽着糟老头子话还不少,敷衍地应:“知道了知道了。” 数分钟后,梅凤年在助理的陪同下从院长办公室离去,见花园里的花开得不错,难得生出几分雅兴,便随便寻了个长椅坐下来,抽烟赏花看风景。 看了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朝他而来。 梅凤年闻声,侧头撩了下眼皮,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飞扑似的落进他怀中。 梅凤年皱了下眉,眼风冷冷扫过身旁的助理。 助理被吓得不寒而栗,诺诺低下头,颤声说:“对不起梅总,是蝶小姐吩咐的,一定要把这次的复查报告第一时间详尽汇报给她。如果我不照做,蝶小姐不会放过我的。对不起,请您饶了我。” 梅凤年没再看助理。 怀里小小的女孩哭得声嘶力竭,要岔气似的,肩膀抽动个不停。 梅凤年无奈,抬手轻轻抚了下她满头乌黑的发,漫不经心道:“几年也见不到你哭一次。这哭得还挺好看,等我死了,也要像这样给我哭丧。” 周小蝶抬起通红的大眼,狠狠瞪他:“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你。” 梅凤年被她惹得笑:“我死都死了,你怎么再杀。” 周小蝶被哽住,想把眼泪憋回去,又实在忍不住,再次痛哭失声。 “好了。”梅凤年抬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他声线本就沙哑,低着嗓子说话,无形间便显出几分难言的柔,对她说,“真羡慕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当年,我在福利院门口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我都这么老了,你还像个孩子。” “不要离开我。”周小蝶将脸贴上他的手,眼底赤红,“梅凤年。我求你。” 梅凤年嘴角很轻地勾了下,说:“说起来,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你喊过我一声爸爸。到我咽气之前,能听你叫一声吗?” 周小蝶讥讽又凄楚地笑:“你明知道不可能。” 她微微合上眼,脑中依稀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 福利院门前,阴雨绵绵,男人一袭笔挺的纯黑西装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倨傲矜贵,指骨如玉的手撑一把黑伞,便替她挡去头顶所有风雨。 那年他冷冷对她说:“我知道你有病,也知道你的病终身不治,但是我不介意。只要你是个忠心的好孩子,我就会为你冠上我的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护下的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当年初见,周小蝶记那一幕记了几十年。 如今再回首,才发现已经过完了半生。 养父和养女? 周小蝶脸颊紧紧依偎在他掌心,在忍不住笑出声,笑得泪如雨下:“其实也没关系。你死了,我跟你一起走就是了。” 闻声刹那,梅凤年眼底狠狠一震,面上的戏谑和无谓在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眯了下眼睛,抬指一把挑起周小蝶的下巴,低声道:“听着。我死以后,你就自由了。你求了一辈子的自由,唾手可得。” “装什么傻。”周小蝶讥笑,“梅凤年,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是你永远给不了罢了。” 兰贵之香这家饭店修筑于零几年,虽是整个兰贵县最拿得出手的“高档餐厅”,但毕竟年头已久,整个建筑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部,都十分老旧。 整栋七层高的楼房只有一个电梯厅,楼梯倒是有好几个,分别位于大楼正中和左右,铺着淡黄色的过时地砖。 整个饭店唯一的亮点,就是在五层的用餐区外有一个露台,上面打造成了一个小型的露天儿童乐园,有滑滑梯、秋千、软网爬架等,造型卡通搞怪,充满了童趣。 午后日光晴好。 周清南斜倚着深紫色的卡通造型柱,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点燃一根烟。 梅景逍坐在一个木板秋千上,两条裹在西裤里的修长双腿踏着地面,膝盖一弯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眼睛定定盯着几米远外的周清南瞧,眼神里满是探究和兴味。 不多时,梅景逍伸出一只手,朝周清南摊开。 周清南脸色阴沉,瞥梅景逍一眼,没搭理。 梅景逍便笑嘻嘻地说:“都说一起抽烟,南哥,你烟不给我,让我在这儿抽西北风?” 周清南收回视线掸了下烟灰,垂着眸,语气散漫而又讥讽:“想说什么就直说,在这儿荡着秋千绕弯子,不是四少的风格啊。” “你当然不想跟我在这儿耗时间了。”梅景逍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眉峰抬高几分,“不赶紧回去守着,你的妞要是跟那个小村官勾搭上,那可怎么办。对吧?” 听见梅景逍提起程菲,周清南点烟灰的动作蓦然一顿。 须臾,他慢条斯理撩眼皮,再次看向眼前的漂亮美少年,眼神狠戾,如覆严霜。 “别这么看我。”梅景逍嘴角的笑意纹丝不减,温声细语地说,“南哥,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最懂我的心思,也最懂我想要什么。” 周清南语气冷静:“不准碰她。”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 梅景逍微侧过头,清秀无暇的面容犹如雪色般纯净,佯作苦恼:“你忘了,我是她们新栏目的赞助商,滨港电视台想和梅氏集团签长期合作协议,巴不得抱紧我的大腿。我要是真的不理她,她回去没办法跟台长交差啊。” 周清南眸色骤凛,指尖将烟头碾得稀碎,沉声:“我再说一次,不准碰她。” 这冷戾的愠色取悦了梅景逍。 四少爷端详着周清南盛满怒意的面容,片刻,忽地低低笑出声。 他笑了好几秒才停下来,微动身,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低眸整理衣摆,仪态优雅而从容。 “那个赵逸文是挺讨厌的,我也看不惯。”梅景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抬手习惯性地敲了下额头,语气温雅,“这个人你不用管,我来帮你搞定。” 周清南冷冷直视着他,没有出声。 梅景逍整理好身上的黑西装,径自便迈开长腿往用餐区的方向走,经过周清南身侧时,稍顿步,倾身侧头贴近他左耳。 梅景逍低声说:“周清南,你绝对不能死在除我以外的人手里。你的女人,当然也只有我能上。” 话音落地,周清南冷着脸站原地,像是觉得有点儿可笑又有点儿无厘头,他嗤的轻笑出声。笑完,反手便是狠狠一拳砸向梅景逍,眸色阴狠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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