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心生动容,沉默了片刻,最终将门重新打开:“施主,请进吧。” 男人声线几不可察地颤抖:“谢谢师父。” 江淮景踩着一级级台阶走入古寺,夜晚的古寺静谧幽深,只点了几盏灯,却凭借香火和月光燃亮了曲径小路。 住持念在有缘,命人打开了一半的灯。 江淮景道谢,没有再多叨扰住持,独自一个人进大殿祈福。 白塔寺是佛像最多的寺庙,除了求平安,还能求仕途、送子、生财,因为在山上,每隔两座大殿就要继续攀上几十层台阶,因此在白塔寺祈福应验是最多的。 江淮景看着这些陌生又极其相似的佛像,一时不知该拜哪一尊。 略略思忖了下,随意挑了一间大殿,走进去祈福。 古寺香火弥漫,寒山夜冷。 两个小时后,住持和弟子们围炉夜话结束,带着大弟子从禅房中走出。 一抬头,发现那道修长的身影还未离开,穿梭在佛殿内,进入一间便点香叩首,无论消灾延寿的释迦,或是祈求学业进步的文殊,此刻甚至在笨拙地对着一座送子观音虔诚祷告。 大弟子心生困惑:“师父,他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会有人又求学又求子的呢? 住持注视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浑浊的眼看透了一切,缓缓道: “他不知道哪尊神佛能佑她平安,便将所有佛像都叩拜了一遍。”
第69章 山先生 手术做了六个多小时, 过程很顺利,也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只是时云舒昏迷太久, 又打了足量的麻醉剂, 无法立即醒过来。 术后还需做几天排异反应观察, 时云舒又在icu里待了一星期,这期间家属只能送餐,不能探望。 时云舒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睡了快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清楚地记得昏倒前的那一刻, 江淮景从会场后方快步奔来, 接住了她。 那双黑瞳犹如深潭,掺杂着担忧、心疼、紧张。 但更多的是恐惧。 是的, 恐惧。 那是时云舒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个词。 没有人能想到, 向来桀骜不驯的江家少爷有朝一日竟也会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呢。 时云舒知道, 他在害怕她死去。 她短短的前半生尝尽了人生苦楚, 病痛、离别、抛弃。 因为受得苦楚太多, 所以她将自己封闭起来, 不去伤害别人, 也不想被伤害。 久而久之, 她渐渐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如秦兆川所说, 她的存在也在给别人带来痛苦, 给爱她的人带来负担。 她笨拙地回应江淮景的爱,被动地接受林听然的热情, 有所保留地承受外公和舅舅对她的好。 甚至连迟青都觉得她冷漠无情。 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本以为心脏的残缺永远弥补不了, 她会永远这样冷漠下去。 但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她封闭的内心早已不知不觉间被撬开了一角,不止是爱情, 更是亲情和友情。 上天怜悯,将她曾经失去的尽数还给了她。 而她似乎也在他们的引导下,在这场封闭的过程中修复自我,只等一个契机向他们绽放,向世界绽放。 而这个契机提前到来了。 她曾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无论何时死去都能坦然面对。 然而当真正面临生死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完成—— 她还没有来得及孝敬外公,没能陪外公多下几局棋; 还没等到和舅舅过年,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她亲手做的火锅; 她还没有告诉然然,她早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还没有履行承诺,去探望可爱的小兰朵儿; 她还没有找到养父母,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还没等到姐姐将中医发扬光大,创建女子医馆; …… 对了,还有一个人。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还是放不下他。 她曾告诉林蔓,她留在北城的意义早已换做了其他人。 其实那个人就是他。 …… 时云舒仿佛看到了江淮景不远万里,请来救世的小天使,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沉睡了许久的眼睛缓缓睁开,女孩迟缓地转了转清 亮的眸子。 没有想象中的家属陪护,护士也不在,只有冰冷无菌的icu,滴滴作响的医疗机械,封闭的环境甚至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她眨了眨眼,大脑持续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但左心室的跳动似乎比从前更有力了些,她想去摸一下,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胳膊僵硬得抬不起来。 这颗心脏给她的感觉有些陌生,却又莫名有些亲切,让她一时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护士见她醒来,问了问她的情况,喊来医生做了记录,时云舒这才得知自己这些天经历了一场心脏移植手术。 她垂眸落在胸口处,蓝色布料下面是裹着厚纱布的伤口,再深处是一颗捐献者的心脏。 身体肌肉渐渐缓了过来,她抬手轻轻覆在上方,感受着这颗心脏的跳动,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等到一颗匹配的心脏。 她在心中道谢,虽然不知道捐献者是谁,但她会带着她的心脏好好活下去。 术后还在观察期,忌大喜大悲,亲人容易牵动病人的情绪,所以每天只能有一位家属探望半小时。 第一天是祁思源,他穿着蓝色无菌服,拄着拐杖进来,又花白了许多的头发藏在医护帽下面,他笑得很精神,但时云舒还是能看出来,这几天外公像是老了十岁。 “外公......”她张了张发干的唇,轻唤道。 祁思源坐在病床旁,故作轻松地笑说,“你这丫头,外公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你反倒给外公来了个惊吓。” “对不起,外公......”她自知不孝,在呼吸机中愧疚地道歉。 祁思源眼眶酸涩,怕影响时云舒的心情,强忍着没落泪。 驰骋商界的祁思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从国外回来陪唯一的外孙女,想要安享晚年,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险些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他八十多年来所遭受过最大的打击,一切功名利禄在此刻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着时云舒几个月不见又瘦削许多的脸颊,不住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二天是祁钰,第三天是江茗雪,第四天是江老爷子,第五天是林听然。 林听然特意换了一件袖子很长的外套,将手背盖住,但放下装了稀粥的保温桶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时云舒看到。 她问:“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林听然愣了一下,故作才看见:“啊......不知道在哪擦到的,舒舒宝贝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她笑得太假,时云舒一眼就看破了: “林蔓又关你了吗。” 从她口中听到林蔓的大名,林听然语滞了一瞬:“她......” 时云舒眉眼温和:“我本来想找到你的亲生爸妈再告诉你这些的,但是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为我的隐瞒向你道歉。” 她语气郑重:“对不起。” 林听然不停地摇头:“舒舒宝贝,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占了你的位置,否则你的病说不定早就被治好了。” 被关的这几天,她从来没有怪过时云舒,甚至很感激,她的舒舒宝贝在明知自己抢了她的位置后,还会不计前嫌地主动帮她这么多次,该愧疚的是她。 时云舒看着她,吓唬道:“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林听然连忙止住眼泪,笑容大大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不哭了不哭了,舒舒宝贝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嗯,好啊。” 观察期持续了一周,最后一天来探望她的是江淮景。 时云舒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要带着呼吸机,稳固一下。 她躺在病床上静静看着男人走进,身上穿着对他来说短了一大截的无菌防护服。 十天没见,他的身形还是那样宽大挺拔,只是显而易见消瘦了几分。他戴着口罩,看不清神情,但眼底的阴翳还是藏不住这些天的疲惫。 时云舒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在旁边坐下。 “江淮景。”她轻声喊着。 男人抬眸看她。 “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闷闷的声音从呼吸机中传出,细软的声线像是在小小地抱怨。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眼睫微微低垂,声音清冷,几分倦怠: “我猜你应该没那么想见我。” 所以在每天决定让谁进去探望时,他都识趣地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明明是最想见她的人,却一步步沉默地退却。 他想,林听然都会比他重要。 这些日子思念像是蚂蚁一样噬心入骨,他守在监护室外,看似靠在长椅上小憩,实际上在认真听着祁外公、林听然等人描述她的状态,听到他们说“能说话了”“可以进食了”“胳膊也能动了”“没有排异反应”,他的心才能一点点安定,艰难地陷入浅眠。 等与她最亲近的人都探望过了,才轮到他。 时云舒听完这句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牵起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到的弧度,轻轻嗯了声。 不知是表示“她知道了”,还是在肯定江淮景的猜想。 江淮景不知道,但他更不敢问。 他知道,大概率会是后者。 他现在已经不敢提出任何过多的要求,他怕影响她的情绪,怕他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下一秒就又要消失了。 他将目光瞥向别处:“喝水吗。” 时云舒摇头:“不渴。” 他环视四周,又问:“吃东西吗。” 时云舒还是摇头:“不饿。” 男人紧蹙着眉头,看上去极力想为她做些什么。 但icu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医食都有她们照看,他似乎的确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他有些苦恼地思索了下,最终将手放在时云舒的胳膊上:“我给你按摩。” 时云舒不禁弯了弯眼睛,没再阻止他。 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力度很轻地替她活动着手指关节。 他下颌线紧绷,眉头紧紧锁着,薄唇抿成一条线,不敢太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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