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方姨的心疼,老太太咚地敲了下拐杖,“谁都不许求情!他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他就知道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方姨压下心绪,点点头,“是。” 这一晚,整个雅园都陷入前所未有的阒寂,连元宝和旺财都乖乖地待在顾南湘的房间里,一声都不叫。 顾老太太晚饭都没有吃就睡下了,心中滞郁难消,到后半夜才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睡梦里,老太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几番定睛,才渐渐看清来人。 “婉琴,我来看你了。” 邱婉琴,老太太的名字。 婉琴两个字落入耳中的一瞬,老太太直接落了泪。 “你瞧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说哭就哭。”来人像是有了实质,轻轻擦掉老太太眼角的泪,“这几年我不在,辛苦你和孩子们了。” “当时答应你,要和你白头到老的,可惜我还是食言了,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好些年。” 顾老太太摇摇头,“你陪了我几十年,你没食言,也没有骗我。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你等着我,等念念……” “婉琴,念念是个多好的好姑娘啊。我看着她长大,她身上有她爸爸妈妈的风骨,这样的好姑娘,你不喜欢吗?” 老太太沉默,有片刻的恍惚。 她当然是喜欢的,就是因为喜欢,才无法接受自己的孙子这样去欺负人家姑娘,还要让念念撒谎,帮他遮掩。 老太太又想到顾南湘的外婆,她们算是手帕交,将来百年之后,她有什么颜面去见自己的老朋友。 “婉琴,念念这孩子和咱们顾家有缘分。你应当知道,这是咱们顾家的福气。” “可是……” “不要可是,你我都是活了这么些年岁的人,怎么还这么看不开。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他们的造化,也是他们的因缘。” “你啊,其实最舍不得念念嫁人了,又担心没有给她找到好人家委屈了她,那现在这样,不是最好的吗?” “璟珩是什么性子,你我最清楚,他和我一样,看着冷清,其实是个情种,这一旦动了心,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老太太吸吸鼻子,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你个老头子,在说孩子们的事,你提你自己干嘛。” “好好,不提。”顾老爷子眉眼展开笑,“把念念娶回咱们老顾家,今后那就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让谁欺负去?” 说着,老爷子摸摸老太太头,“你呀,聪明一世,怎么糊——” 触上顾老太太绷起的脸,老爷子不说话了,“不是,没有,你听差了。你最是开明,我说的这些,你其实早就想到了,对不对?你呀,就是担心念念受委屈,怕她被欺负。那你就多护着点她,有你在,谁敢对她不好?” “老头子,你是不是要走了?”顾老太太看着渐渐虚掉的人影,心中怅然。 “婉琴,照顾好自己。” “我会给你祈福,求你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顾老太太是被屋外的响动惊醒的。 “方姨,奶奶醒了吗?我想进去和她说说话。”很轻的一道女声。 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顾老太太披着衣服坐起身,“是念念回来了吗?” “奶奶,是我。” “你来。” 顾南湘是被方姨的电话喊回来的。方姨一夜没睡,老太太、顾肖、顾南湘,她想到哪 个都揪心,如今这个局面,能劝住老太太的,怕是只有顾南湘。 顾南湘走进来,面色有些泛白。这一路舟车劳顿,她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又惦念着顾肖,从半夜被电话惊醒到现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老太太冲她招招手,声音温和,“过来,坐奶奶这儿来。” 顾南湘走上前,在顾老太太的床边坐下,老太太捉上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再看她的气色,“是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奶奶……”顾南湘声音微哽。 一路上她胆战心惊,有的没有想了许许多多,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老太太执意不肯接受,她要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顾老太太抬手,给顾南湘擦眼角的泪。 “奶奶,您是不是也嫌弃我?觉得我不配不上哥哥。”顾南湘的眼泪止不住,她想到当初顾承章的那些话,“您还不是也觉得,我和哥哥在一起,就是辱没了顾家的名声和清誉,对不起顾家的……” “乖乖,你在胡说什么呀。”顾老太太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奶奶什么时候这样想过你?” “那您……那您……”顾南湘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罚哥哥跪佛堂,我以为您……” “唉……”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念念,我罚璟珩和你丁点关系都没有。” 她摸着顾南湘的头,眼底万般慈爱,又带着心疼。 “我罚他,是因为他没有尽好做兄长的义务和责任,身为哥哥,他应该是教导你照顾你,时时事事庇护着你的,他怎么能……” “念念,你别怪奶奶多想,你们年岁终究差了那么些,奶奶怕……怕璟珩诱着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才是顾老太太真正的心结所在。 她是生怕顾肖在顾南湘还少不更事的时候就诱骗她,做了那些个荒唐事。 “他要是真的欺负了你,就算他是我的孙子,我也是要把他处置了的!” “没有,哥哥没有。”顾南湘摇头,长睫上还挂着泪珠,“他很好,哥哥一直都很好。是我……” “不是你,这事和你没关系。”顾老太太不肯让顾南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又问一遍,“璟珩当真是没有……” 顾南湘摇头,“没有,奶奶,哥哥的为人难道您还信不过吗?” 听顾南湘这样说,顾老太太才心中稍定,“那你们是……” 算了,眼下也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等回头她再找西蒙管家旁敲侧击,问问看。 见老太太不语,顾南湘才试探着开口:“奶奶,那我现在能……能去看看他吗?” 老太太看着眼泪汪汪的姑娘,满眼疼惜,半晌终于牵起一点笑,“去吧。” * 顾南湘走进佛堂的时候,就看到一道清孑的身影,脊背笔挺地跪在顾爷爷的牌位前。 他身上还穿着西装,显然是一回来就被罚跪在这里。 听见脚步声,顾肖回头,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眼底微微泛着红。看到来人,又浮起讶异。 顾南湘走上前,雾蒙蒙的一双眼睛。 她在顾肖身边跪下,恭恭敬敬给顾老爷子磕了三个头。 “爷爷,南湘今天跪在您面前,就是想告诉您。我喜欢哥哥,想要和他在一起。”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软软,却掷地有声。顾肖偏眸,看着顾南湘认真诚恳的模样,心尖柔软得一塌糊涂。 何其有幸,他能让这个女孩,这样待他。 顾南湘抿抿唇,眼底的坚持和执着更甚,“爷爷,今天南湘在这里和你把话讲清楚,如果您生气,要责怪,就怪我好了,不要……” “不会。”顾肖打断她的话,牵住顾南湘的手,“爷爷不会。” 顾肖牵着顾南湘,又给顾老爷子磕了一个头,“爷爷,我和念念……谢谢您成全。” 话落,顾肖作势要牵着顾南湘起身,可膝盖刚刚直起一点,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样跪了一夜,双腿早已经没有知觉,乍然要起来,才惊觉酸痛。 顾南湘握着顾肖的手,将他缓缓扶起来,清软眼底尽是心疼。 “是不是很疼?” 顾肖眼中浮起笑,“不疼。” “念念刚刚才跟我表白,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疼。” “我……我哪有和你表白?” “你当着爷爷面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微顿,眼底的笑意更甚,“顾念念,你赖不掉的。” “你——”顾南湘没想到看起来虚弱的顾肖,竟然还可以这么无赖。 顾肖抬手抚上她的后颈,低头就要亲她,顾南湘却蓦地捂上嘴巴。 “这是佛堂!” “菩萨和爷爷都看着呢。” 他怎么可以在这样严肃的地方,做这种事情…… 顾肖唇角勾着笑,看顾南湘慌张的神情,她怎么……这么可爱。 “好,那等会儿再亲。” “不给他们看。” “……!” 收紧手指,顾肖敛着笑,“谢谢念念回来救我。” 如果不是顾南湘回来,他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跪上多久。 顾南湘被他看得耳热,“谁要来救你,就应该让你在这里跪着,不管你。” “那不行。”顾肖捏着顾南湘的指尖,“你不管我,我可能真的就寸步难行了。” 顾南湘扶着顾肖慢慢走出来,屋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岁末凉冬,晨光熹微。 “要不要回房间休息?” “没事,你扶我走走。” 跪了一夜,顾肖只有身上的西装多了几道褶皱,整个人还是清俊的。 顾南湘拿了门口的大衣给他披上,两人走到廊檐下,抬眼看渐渐温柔的日光。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这个地方。”顾南湘弯起笑,清润眼底漾起奕奕神采。 经年的时光里,白墙黛瓦的连廊下,身如修竹的小少年走进来。 一眼,就惊艳了她。 “哥,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吗?” “记得,小哭包,哭得鼻涕眼泪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你……” 顾肖牵住顾南湘的手,将手指一点点插.入她的指缝。 谁能想到那年的初见,这个人从此就镌刻进了生命里。数十载的时光,从小小少年到而立青年,从懵懂稚童到亭亭玉立。 心动过,克制过,亲吻过,分开过。 兜兜转转,始终还是这个人。 天际的日光渐盛,驱走冬日的潮冷。 人生苦短,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 他们终于在太阳下牵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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