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蹲下地飞快拾掇包袱,同时不耐烦地拍一下怀中的襁褓:“再吵,姆妈快要累死了!” 这声呵斥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个被生活压得喘不上来气的妇人。 剧院里慢慢安静下来,因为所有人都从这妇人身上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惫和焦灼感,如此逼真,实难想象台上的选手最多只有十八九岁。 骂完这一句,阿香又心疼起来:“好了好了,乖囡囡,姆妈知道你难受,马上快到诊所了,叫大夫打打针就好了。”忽然她愕然用嘴贴了贴孩子的额头,惶然道:“怎么越来越烧了?!黄包车……黄包车……我的孩子快不行了!” 她的慌乱和不安是那样逼真,令全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这时,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男人出现在舞台侧方,阿香抱着孩子本是六神无主,冷不丁看见男人,脚下不自主绊了一下。 男人昂首张望,仿佛在人群里找寻着什么人。 阿香浑身发抖,疾步绕着男人走了半圈。 男人一转头,阿香又亦步亦趋跟着他绕向另一边。 等到看清楚男人的正脸,女人瞬间露出狂喜的表情:“金生!” 男人应声回头。 “真是你!”她欣喜地抱着孩子朝男人走去,“乖囡快醒醒,那是你爹!” 然而,没等阿香跑到跟前,便见一个年轻女郎欢笑着扑入男人的怀抱:“你在这儿等我多久了?” 阿香震讶地刹住脚步,女郎也顺着男子的目光发现了阿香。 两个人异口同声:“她是谁?!” 女郎忽然一甩手:“好哇,王金生,你骗我!你都有老婆孩子了,还敢厚着脸皮来追求我?我要告诉我父亲,说你骗我!” 王金生慌忙拦住女郎:“谁告诉你她是我老婆?!那只是我乡下的一个亲戚。” 阿香浑身一震,女郎挣脱陈金生跑了,王金生拔步欲追,阿香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王金生!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你的什么?” 才问一句,她的喉咙就似被眼泪和热气给堵住了,那声气让观众也跟着心酸。 容易动情的观众,早已掏出手帕,一边拭泪一边唾骂:“真是可恨呐!” 男人恼羞成怒把她推到地上:“走开!” 阿香跌坐在地上,就那样骇然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呆半晌,愤恨地爬起来追上去:“王金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两年你音讯全无,我和阿元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 这时,她怀中的襁褓似是抽搐了一下,这令她面色一变,低头看一眼襁褓,手脚顿时慌乱起来:“阿元,阿元,王金生,你的孩子快死了!” 男人终于顿住脚步,阿香抢步上前,牢牢揪住他的胳膊:“快,带孩子去医院!求你!” 男人的注意力仍有一部分被远处的女郎占据着,一横心,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银票:“行了行了,你先带孩子去医院,回头我再来找你们!” 银票在阿香脚边撒了一地,她在原地倒抽一口气,但她已经顾不上追丈夫了,忍着屈辱捡起那些银票,抱着孩子朝另一侧跑去。 舞台上灯慢慢暗下来,再亮灯时,就见阿香一个人抱着孩子木然坐在诊所的长凳旁边。 她的样子是那样呆滞,宛如一尊毫无生命力的雕像。 不一会,男人从暗处走了出来,四下里一张望,发现了阴影中的阿香。 “怎么样?”他有些不耐烦,“孩子好些了吗?” 阿香不吭声。 男人凑近看了眼襁褓,吓得险些跌坐到地上。 底下观众看得呼吸一窒。 阿香披头散发,吃吃地笑起来。 “死了……死了……” 男人畏惧地伸出手,欲把襁褓从阿香怀里抱出,阿香却沉着脸用力将男人推开,一步步向他逼近。 “你害的……你还我的阿元!” “你……”王金生手足无措,一步步往后退,“这不能怪我啊,刚才孩子明明就已经不行了!” 眼看被逼到了死角,他突然立起眼睛反骂起来:“你是怎么照看孩子的!” “啪”的一声,阿香扬手抽了男人一巴掌,男人被打得一个趔趄。 “啪——”又是第二下,待要打第三下时,王金生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搡到一边。 “你这疯子。”他慌手慌脚跑开了。 阿香被推撞到一旁的长凳,怀中的“孩子”随之落到地上,对上孩子的面孔,阿香浑身一颤,呆坐在地上,目光和表情渐渐像蒙上了一层灰,忽然间,她像瞎子一般在地上摸索起来,边摸,边冲王金生的背影柔声唤道:“金生,你掉了东西。” 王金生很不耐烦地扭头看,谁知这时候,阿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冷不丁将一把剪刀刺入他的胸膛。 全场惊呼,有人甚至骇得站了起来,随着男人倒地,阿香握着剪刀惶惑地向后退去。 她目光散乱,向左急跑一步,又向右边急急跑两步,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手一松,手里的剪刀锵然落到地上。 周围似乎围上了许多人,阿香白着脸朝四周张望,突然想起什么,再次跪下去将孩子紧抱到自己怀中,亲昵地把脸贴上去。 渐渐地,她露出甜蜜的微笑,举起手中的襁褓,对着虚空的四周絮絮地说:“我们阿元是个乖宝宝,平时我出去做事,我的阿元总是不吵不闹等姆妈回家,她还会帮姆妈拧毛巾,帮妈妈打洗脸水,从来不哭……听人说,这样懂事的孩子是来报恩的,我是不是好福气?” 观众席有人忍不住痛哭起来, 台上的阿香丧魂落魄地痴立半晌,慢慢背过身去,幽魂一般从地上的男人尸首跨过去,如同跨过地上的一滩泥,忽一下,她加快步伐,义无反顾冲向马路。 只听一声凄厉的刹车声,阿香重重跌倒地上,临死之际,依旧紧紧抱着孩子。 帘幕缓缓掩去台上的光景,戏院里沉默异常,有人在低声啜泣,有人在用帕子抹眼睛,有人在不甘心地咒骂,每个人的胸口都堵着闷胀的情绪。那情绪介于苦和酸之间,难以言喻,直到台下第一声鼓掌响起,全场才爆发激烈的喝彩声。 掌声久久不停,谁能想到,这样富有感染力的场景和台词都是选手临时设计出来的。 到了下一个打分的环节,评委们却起了争执,有人坚持认为乐知文的表演更到位,有的评委却认为十号选手的演绎更打动人心。她的哭或笑,似能直抵人的心底,让人不由自主跟着悲、跟着喜。 这是一种天赋。 由于评委们争执得太激烈,过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商量出个结果。观众席不时发出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大家都等得心焦。 有人眼睛一亮:“打分了打分了。” 十号选手闻亭丽,险胜一分。 剧院里一片哗然。 林会长代表十位评委发言:“两位选手对人物的理解十分深刻,在九号戏中,乐知文的表演极为打动人心,无论是主角烟瘾发作的状态,还是情感遭到冲击时眼神的细微变化,都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十号选手则为我们呈现了完整、细腻、感人至深的一场表演。在我们看来,二位的实力难分伯仲,均为今晚之冠。但考虑到十号选手是一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新人,评委们愿意给这位新人多一点鼓励分数。” 这话一出口,观众席上的争议登时平息不少。 话讲得那样漂亮,连乐知文的影迷都没话说。 闻亭丽在黑暗的侧台忐忑等待消息,听到这结果,脸上没来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赵青萝便狂喜地奔过来搂住她的脖子:“听到了吗?闻亭丽!你是第一名!你是第一名!” 闻亭丽喜极而泣,两个人像孩子似的抱在一起手舞足蹈。 选手们陆续过来道喜:“闻亭丽,祝贺你。” 面对着一张张诚挚的面孔,闻亭丽心房里充满了欢喜,忙不迭说:“谢谢。” 忽然间,人群向两边错开,乐知文走了过来。乐知文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这会儿脸上也是淡淡的,仿佛她体内的爆发力和情绪都只为舞台而留。 她到近前认认真真打量闻亭丽一番,由衷地说:“你很棒。” 短短三个字,让闻亭丽眼眶莫名一热:“谢谢!” 徐维安走过来,大大方方跟闻亭丽握手:“祝贺。” 虽骄傲,却也诚恳,扭头一看,乐知文已经走远了,他插着裤兜追上去:“输了没有不开心吧?喂,我请你去仙乐丝吃夜宵。” 乐知文掉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现场工作人员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颁奖时,闻亭丽荣光满面接过林会长颁发的奖品,除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还有一台全新的德国宝纳华相机。 台下“砰砰砰”不断发出怪响,那是一群报社的记者拿着西式摄影机在对着她拍照。 闻亭丽站在光影中,高举着自己的奖杯,笑容甜得像蜜。 接下来便是全体选手合影,赵青萝荣获第五名,她自己满意得不得了,照相时拼命冲台下的赵家人挥手,赵先生和赵太太开心成一团,又在底下指挥两个小的为姐姐摇旗帜。 后面主持人又邀请某两位幸运观众上台与冠亚季军合影,足足热闹了十来分钟才落幕,观众们心满意足地散场。 黄远山笑吟吟对电影协会的同仁们说:“诸位前辈不再怪我为了一场话剧比赛大费周章了吧,瞧瞧,我们不但吸引到了一批对戏剧感兴趣的年轻人,还在这场比赛中发现了一个表演天才!” 闻亭丽和赵青萝刚下台,郑主任就冲过来一把搂住她们:“刚才你们比赛的时候,先生大气都不敢出。到后头闻亭丽等分的环节,我真是紧张得要昏过去了。” 又指了指后方:“米歇尔校长也来了,走,过去打个招呼。” 米歇尔刚好从二楼雅座下来,却只遥遥立在那里冷淡地一点头,就随同其他校长向出口方向走去。 闻亭丽下意识抬头朝二楼雅座看,才发现陆世澄已不在那儿了,兆先生跑过来对人群中的黄远山低声说:“有个董事要过来跟陆小先生谈事情,陆小先生准备在后面贵宾室里歇一歇,大概要等外头彻底清净了再走。” 黄远山面色凛然:“快沏茶,我稍后就来。” 这厢赵青萝继续开心地提议:“既然燕珍珍她们在出口等我们,不如到对面的仙乐丝吃些冰淇淋再走,我和闻亭丽请客,就当是庆功了。” 说话间,报社的记者要过来采访闻亭丽,郑主任自觉地担任起了监护人的责任:“感谢诸位抬爱,闻同学是我们务实女子中学的学生,要采访她可以,但要提前跟我们艺术部报备,烦请见谅,她还是个学生,多谢多谢……明天是周末……请各位礼拜一再联系务实艺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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