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本就不想多费口舌,她垂了眸,没有再看年轻人一眼,转身和毛黛宁跟在众人身后走了。 “越走越往A区中心来,这哪还有空桌——” 毛黛宁话声一顿,视线定格在前方,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人工造景,以及它正对的玻璃栈台上的沙发: “……不会是我猜的那样吧。” 几十秒后。 在A区附近几桌客人意外或观察的目光下,服务生将别枝一行人领上了那座空着的玻璃栈台。 “疯了,”毛黛宁在别枝身旁喃喃,“我今晚不会是在做梦吧,难道,我其实这会儿是在吱吱你的车上睡着了,现实里还没到惊鹊呢?” 别枝被毛毛逗得想笑,心情却郁结,连唇角都不配合。 毛黛宁压不住亢奋:“吱吱,我先去拍几张照片哈。” “嗯。” 其他同事们的震惊程度丝毫不比毛黛宁低。 但震惊归震惊,大家已经迅速围着桌台坐下,拿出手机开始自拍了。 何芸反倒成了别枝之外最矜持的一个,她眼神在玻璃栈台上飘了飘,略带冷意地掠过那个垂着眼安静欣赏栈道下碎星似的石粒的女孩,最后停在正中的那座单人沙发上。 短暂地犹豫了下,何芸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膨胀的虚荣心,她朝单人沙发走去。 可惜还没走近两步。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服务生抬手,礼貌拦住,“那个位置是我们老板专位,你不能坐。” “……” 玻璃栈台上蓦地一寂。 同事们微妙的目光四下纠葛,跟在何芸身边半晚上的一个女同事笑了笑:“哎,小帅哥,你要不要回去跟你们老板确定一下,就说是我们何芸姐要坐,说不定,他就改主意了呢?” 服务生神情淡定:“不需要,客人。我很确定,这位客人不能坐。” 说着,他像是不经意地抬头。 他目光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白色衬衫藕粉色长裙的女孩身上停顿了下。 “没关系。”何芸强笑,假装自然地绕过一节,坐到离主位最近的长沙发上了。 “几位客人点过的酒水稍候就上,还有其他需要,随时与我说就好。”那个服务生说完后,垂手到栈台角落站定。 碍于他在,桌台周围的两张长沙发上,众人聊天的声音都不自觉压得低了半截。 “这惊鹊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出手这么大方,连这个桌台都让我们坐了,我可不信他没别的意图。” “何芸姐,你就快讲讲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死我了!” “未必是我,说不定另有其人呢。” 何芸嘲讽地回过头,看向别枝:“你说是吧,别老师?” 别枝望过去。 何芸端庄又紧绷地坐在沙发里,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刚刚在过道里,别老师着急得都要摔进庚哥怀里了,这会儿有位置,你怎么不坐了呢。” “……你叫他什么。” “庚哥啊。”何芸不自在地摆弄头发,“你没听到,他们服务生里有人这样喊了吗?” 别枝轻捏指尖,走过去:“既然你说你加了他微信,不妨也告诉我,他是哪个geng字。” 何芸僵了下。 停了两秒,她讪讪地笑:“我们还没有聊到这一步呢。” “哦,是么。”别枝垂眸,睥睨又淡漠地瞥过她。 那个眼神刺得何芸嘴角都轻抽,她声音也尖细了些:“我才想起,别老师,今晚可是给你开的欢迎会,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别枝眼神一凉。 她几乎想抬眸往场中扫,看看她那位既“破产”又“落魄”的男朋友此刻在哪儿,但生生被她自己摁住了。 何芸见她沉默,眼神里更是压不下讥讽和得色:“哎,他是不是怕多花钱啊?我就说嘛,单纯长得好看还是不够,过得太落魄了也不行……不如,别老师现在喊他过来?毕竟今晚的酒水有庚哥买单嘛。” “你说得对。” 别枝兀地打断了她,眼神凉凉地仰回沙发。 懒得去看何芸愕然的反应,别枝回眸,望向了那片落地窗外的星光、流水与深林的造景,“……所以,从今晚开始,我就没男朋友了。” “?” 众人愕然的目光纷纷投来,连刚拍完照回来的毛黛宁都吓了一跳:“啊,怎么突然开起这种玩笑了……” 恰此刻,服务生们端着酒水和果盘送了上来。 谁也没注意,角落里那个站着的服务生在方才同样惊愕后,匆匆扭头,顺着台阶下去,快步朝酒吧里面走去。 - 0点一过,整座惊鹊就关闭了舞池区,转作清吧。鼓噪的音乐不复,只余下柔和舒缓的法语歌曲,在酒吧每个角落里清浅地流淌着。 别枝窝在沙发里,安静望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球躺在其中,下半截融化了,球形也不在规整。 杯壁折射的光斑斓,叫人头晕目眩。 “吱吱,你这个酒量,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毛黛宁坐在她旁边,夸张地比划了一圈,“——海量。” “是吧,别老师确实很能喝,哪像是第一次喝酒啊?”旁边男老师也帮腔。 “而且还一点都没事,你看,脸不红气不喘的。” “有事的。” 别枝轻声说着,像自言自语。 起初还在数,后来就忘了,到此刻,别枝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究竟喝了几杯。 她发现自己的酒醉和那些影视剧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她分明觉得自己意识清醒,也能理智分辨,独立思考,控制行为——但是她不想。 兴奋和沉郁同时存在,像是将她向两极拉扯。 明知道不对、不该,可她还是想放弃控制自我。 原来俗语说“酒壮怂人胆”,是这个意思么。 别枝想着,将杯子放下:“毛毛。” “嗯?” 毛黛宁扭头,跟着呆愣地看着别枝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吱吱,你怎么——你学会抽烟了啊?” “?”别枝低眸,望向掌心,“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明明就是根还没点上的香烟嘛?”毛黛宁严肃,“我爸说了,烟酒最多来一样,吱吱你可不能学坏得这么快啊?” 别枝放弃解释,慢吞吞将烟揣回去。 她侧身,放任自己轻抱住了毛黛宁,蹭了蹭:“毛毛,我心里难过。” 女孩声音低低的,像是饱蘸了水的海绵,又透着沉甸甸的失落。 “嗯?为什么难过呀?”毛黛宁扭过头,问。 “……” 别枝却不说话了。 她只是放任自己将额头抵在毛毛肩上,叫黑暗把她快要压不住的情绪掩藏,再掩藏。 许久后,女孩微微抬起额头,露出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 毛黛宁只觉得自己快被别枝看得心窝都化掉了。 “不对,吱吱,”毛黛宁终于在脸红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喝醉了?” 别枝点头:“有一点。” 毛黛宁惊叹着,上下打量:“我去,你这个是真一点都不上脸啊,而且你这言行条理得也不像喝醉——” “不要打岔,”别枝蹙眉,“秘密,要听吗?” “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别枝轻声:“庚野的庚,你知道是哪个庚吗?” “庚野?”毛黛宁茫然,“是谁?” “我男……不对,今晚已经变成前男友了。”别枝纠正。 毛黛宁失笑:“你这喝醉了以后,逻辑思维能力倒是一点都不受影响。不过你前男友姓庚吗?他这个姓氏怎么听起来又奇怪又耳熟——” 话音戛然而止。 整个玻璃栈台上,聊天的,喝酒的,插科打诨的,一个接一个同事将目光落过来。 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震惊。 他们今晚显然只听过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发音。 毛黛宁感觉自己有点大舌头:“不是,哪、哪个庚?” “长庚的庚。” 别枝抬手,指向那片人工造景。漫天星光璀璨,银河迢迢,宇宙灿烂。 女孩望着,轻声呢喃:“长庚星,也叫启明星。每个黄昏与天亮,在漫长黑夜的前后,他永远、永远是天空中亮起的第一颗星星。” “……” 桌上死寂了几秒。 有同事回神,笑了起来:“别老师是不是喝大了,跟我们现编故事呢。” “看着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喝大了以后也挺会吹水哈。” “……” 满桌玩笑里,别枝安安静静地仰头,失神地望着那片星空。 直到何芸脸色难看地挤出笑:“别老师,你不会是觉着,胡乱编一个长庚星的庚字,就能装出和惊鹊老板很熟的样子了吧?” “……” 别枝回过头。 她却没看何芸,只是扶着沙发,缓慢起身,但还是一阵天旋地转。 头晕得厉害,果然要醉了。 得在彻底失控前,离开这里。 离开庚野。 别枝心里想着,轻声笑:“嗯,全是骗人的。” 她拎起提包:“我累了,该回家了,你们玩吧。” 何芸咬牙:“你说清楚再——” 她的话音被踏过玻璃栈台的脚步声打断。领他们过来的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上来了,手里隔着雪白的绢布,谨小慎微地托着一瓶酒。 无比眼熟的冰裂纹瓶身,以及瓶中栩栩如生的水晶玫瑰。 而直至此刻,玻璃栈台上众人才忽然发觉,酒吧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全场寂然无声。 清吧区还未散场的客人们此刻全在回头,甚至有人站了起来,那些好奇又震惊的目光紧跟着那瓶被从中心展柜取出的“保加利亚玫瑰”。 整个酒吧都向这里聚焦过来。 而服务生径直走到别枝身前,他小心翼翼地弯腰,将这瓶被誉为惊鹊一绝的典藏名酒放在桌上。 “我们老板请客。” 众人惊愕里。 那个靠在吧台旁的青年懒曲着长腿,回眸折身,他远远举杯: “保加利亚玫瑰,寓意‘永恒等待’。” “——敬,别枝小姐。”
第47章 随着青年那道低冽清沉的嗓音响起,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至极的湖里。 波澜骤起,湖面上泛开涟漪,由近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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