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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吐了吐舌头，举着弄脏的右手，左手往自己随身的帆布包里摸纸巾。记得早上出门是带着的，不知道藏在包里哪个犄角旮旯，摸了两个来回，硬是没找到。正一筹莫展，一片湿纸巾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褚宜抬头，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孩冲她咧嘴，露出一排白牙。 “谢谢。”褚宜笑着接过湿巾道谢。 男孩看她擦手，压低声音问：“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吗？” 褚宜一愣，摇了摇头。 在办公室闲坐了一会儿，第一天入职也没有活儿干，褚宜便主动问下节课能不能去教室里旁听，田老师当然不反对。趁着课间休息，她和顾老师打了个招呼，在上课铃响时偷偷溜到教室最后一排找了个空座位坐下。 “那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上课了？”男孩追问。 褚宜下意识抬头看顾老师有没有注意到她这里，确认安全后小声说：“我就是来……旁听一下。” 男孩浓密的眉毛挑起：“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褚宜点头。 “那你是顾老师的亲戚？” “不是，”褚宜回答，转而问他，“你不听课吗？” 男孩被她提醒，也抬眼望了眼讲台，发现顾老师正背对着他们板书，便又放心地垂下了头：“没事，没看到。” “你什么都没有，怎么听课啊？”他看褚宜桌上只摆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热心地递过来自己半边卷子，“要不你跟我一起看吧。” 顾老师讲的是前几天的测验卷，褚宜的教材和资料都没发下来，刚刚就只是坐着干听。她开心地接受了“同桌”的分享，垂眼看他的卷子，左上角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秦猛”，名字旁边是一个醒目的“79”。 120 分制的卷子，这个分数实在不算好看。不过秦猛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他看褚宜目光飘向分数那里，憨憨地解释：“我英语成绩不太好。” 褚宜在心里默默记下来：秦猛，英语偏差，上课喜欢说小话，之后需重点关注。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未来老师那里挂上号的秦猛还在锲而不舍地跟褚宜搭话：“我叫秦猛，你叫什么啊？” 褚宜没再接他的话，笔头指了指讲台，看向秦猛的眼神略带些警告。面前的男孩收到她传达的信号，也睁大眼睛迅速瞅了一眼讲台的老师，比划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不再说话了。 褚宜终于得以清净地看卷子上的题目。她去年在亲妈的威逼利诱下考了个高中教师资格证，年底考研没考上，被打包送到余城一中来实习。虽然本科是英语专业，当初考教资通过也算顺利，但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忘得也快。高中英语不难，只是怎么教学生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褚宜心里没底，决心趁着这交接的一周，多跟顾老师学学。 一边认真听着课，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着要点，正醉心学习的褚宜突然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她伸长脖子搜寻声音的来源。教室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斜倚着门框站着，漫不经心地喊了声“报告”。 顾老师讲题的声音被打断，看清来人，习惯似的摆摆手示意他进去，一句话都没说。 上课上到一半才来，不教训几句就直接让他进来吗？褚宜有些疑惑。 喊报告的男孩从善如流，从两列桌子间的过道往后排走。他越走越近，褚宜惊讶地发现，这不熟人嘛！早上刚刚目睹他翻墙，王主任口中的“三班刺儿头”李雾山。 李雾山应该也在一群蓝白校服中看到了唯一一个穿着常服的褚宜。但他很快眼神就飘走当没看到，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坐下。 坐她旁边的秦猛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听课。整个教室都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引起任何骚动，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司空见惯的样子。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顾老师把手里的卷子放下，抬手说下课，滴水可闻的教室瞬间躁动起来，前排和后排的学生借着离门口近的便利，最先冲出去。眨几下眼的时间，教室里就空了一半。 不管是哪个年代哪个学校，吃饭都是要抢的。褚宜上高中的时候，也是一到点就和朋友向食堂冲刺，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要是最后一节课老师拖堂，整个教室的学生就会开始怨声载道，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再往食堂跑，打饭的队伍都能排到室外，再等好不容易排到了窗口前，好吃的饭菜都被抢劫一空，也就只能随便买点东西填填肚子。因此对这一幕，她简直不能再理解了。 将半张卷子轻轻推回给秦猛，发现他还在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也不着急走。 “你不去吃饭吗？”褚宜问。 秦猛晃了晃脑袋，扫了一眼教室外的人流：“我中午吃泡面。” 褚宜一听，正色道：“泡面没有营养的，还是要好好去吃饭！” 不知怎么她严肃的样子逗笑了秦猛。他咧开嘴，牙齿闪着白光，“没事，就一顿，”又扭头招呼，“李雾山，吃泡面吗？” 褚宜看向靠墙的角落。青春期抽条的少年一双腿委屈地缩在桌子底下，上半身伏在桌面上趴着，肩头盖着校服，只看见半个毛茸茸的脑袋，闷闷地回了一句：“不吃了。” 秦猛也不强求，转回头开始关心褚宜：“你吃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褚宜，衣字旁一个记者的者，宜是欢宜香的宜，”褚宜认真地说，突然想起来秦猛可能没看过甄嬛传，于是问他，“你知道欢宜香吗？” “嗨，这谁不知道啊，四郎给华妃的那个呗！我老陪我妈看。” “你涉猎挺广泛！”褚宜真情实感地称赞。 秦猛又摸摸脑袋，略带羞涩地说：“略懂，略懂……” 将本子和笔一样样放进包里，褚宜站起来跟秦猛道别。相识一节课，秦猛还有点舍不得她：“你下午还来上课吗？” “嗯……”褚宜思索了一下，说道：“应该不了。” “你真不是转学生啊？那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这倒不一定，”褚宜狡黠一笑，“说不定很快就见了。” 秦猛一头雾水，褚宜却轻快地拎上包要走。从李雾山背后走过时，他的脑袋突然从手臂间抬起来，扭头向后看，抬眼间视线与褚宜撞了个正着。像是刚睡醒眼睛还没睁开，李雾山看着她的样子甚至有点纯良。他盯着褚宜的眼睛，褚宜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停了脚步没动。 褚宜等了他好一会儿，大概十来秒的时间，李雾山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把脖子扭回去，倒头又趴下了。 奇奇怪怪的，褚宜心想，抬腿走了。 她一出门，秦猛就蹦到李雾山旁边叫叫嚷嚷：“咋，李哥，你认识她啊？” “不认识。”李雾山头也不抬。 “那你咋盯着人家看？” 李雾山没答话。 秦猛眼珠子一转，嘲笑道：“装啥呢，你也觉得这妹子好看吧！我觉得他比林菁菁还好看点儿。”林菁菁是三班语文课代表，班花席位的有力争夺者。 李雾山偏过头，露出一只眼睛，不耐烦地赶他：“你有毛病？别烦你爹睡觉！” “嘿你这人！说两句急了是吧，”秦猛撇嘴，“你等着一会儿老田来找你吧，爸爸懒得管你！”说完溜达着也出去了。 秦猛这乌鸦嘴是有点名堂的，被敲桌子喊醒并一路带到办公室罚站的李雾山心里骂道。 三楼最里面的办公室，他很熟。面前站着面色发黑的老田，他更是熟的不能再熟。李雾山垂着头，第一千遍地听着相似的训话，脑子里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比如为什么老田今天看起来脸更黑了，生气还会加深肤色吗？ “唉！”叹气重的像是砸在地上，但这意味着这场训话步入了尾声。果然老田开始了经年的总结陈词：“多的我也不想再说了，说过很多次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不要忘了学生的本分！”说完又是一声叹，没什么肉的两颊微微凹陷，因为生气又僵硬地绷紧，显得皮贴着骨头似的。 李雾山有些不忍心地低下了头。老田……挺不容易的。 “最近缺钱吗？”不容易的班主任突然向李雾山凑近，压低了声音。 “没，不缺……”李雾山说，看到老田的手从灰扑扑的棉袄兜里掏出磨皴了皮的钱包，慌张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老田的手却已经迅速伸过来，见他肢体回避，空着的手敏捷地抓住李雾山的胳膊，紧攥着不让他再躲，右手则握着东西，往他校服口袋里塞。 他干瘦，劲儿却不小。李雾山扭着身子躲他的手，老田还能死死把他拽住不让走。 “你别跟我拉拉扯扯的……一会儿别的老师要来了！” “不是……”李雾山也要叹气了，“你……您别这样，我不缺……” “不缺钱你不来上课！”老田眉毛竖起来，板着一张脸冲着他骂，“你再逃课，我都不知道在王主任那里怎么圆！” 李雾山沉默了几秒，开口许诺：“我以后不逃课了，这钱我不要。” 听到他这话，老田脸上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但手还是牢牢钉在李雾山胳膊上：“你自己保证的啊！下一次再让我发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雾山轻微地点头，往回收了收自己的胳膊，没拉动。 “不逃课归不逃课，这……你还是得拿着。”老田不依不饶，又开始了新一轮拉扯。 “我真不……” “咯吱”，木门的合页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随即是“咣”地一声，门砸上墙壁。拉扯的两个人瞬间分开，齐刷刷往门口望过去。褚宜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沿，弱小且无辜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第04章 褚老师的社交哲学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道理是都明白的，但褚宜不理解，为什么今天的坏运气像是绑定了一样，总在有李雾山的场合出现。 老田和李雾山的动作很快，在看她的一瞬间就拉开了一米半的距离。老田的钱包塞回了衣兜，李雾山的手也插进了裤袋，两人相对而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褚宜自然也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问老田：“田老师，我饭卡还没办，王主任跟我说可以先去教师食堂拿访客证签单。” 她的工位就安排在田老师旁边，这是王主任的特别照顾，方便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问班主任田铭，从教工食堂怎么吃免费餐到刺头儿学生怎么处理，事无巨细，一站式服务。 从门口走到工位，路过李雾山身侧，褚宜还装傻问了一句：“这是三班的同学吗？我早上好像见过。” “哎…是，他叫李雾山，”田老师笑得不尴不尬，“上午请假的那个。” 田老师不知道褚宜恰好撞见了李雾山翻墙，因此只说李雾山是请假，但李雾山自己是清楚的。他对褚宜投来一个狐疑的眼神，有点搞不清楚她的身份，毕竟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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