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天上抛,往上抛!”秦猛还在拱火。 被全然放倒举起来的李雾山歪头找褚宜的方向,期待她来控制一下场面,只可惜褚宜和一帮学生同流合污,看着他四脚朝天的样子笑弯了腰。 三班在本次校运会中取得了超出预想的成绩,加上李雾山三千米的第一名积分,累计班级积分居然达到了全年级第一。闭幕仪式上姗姗来迟的田老师笑眯了眼,拍着李雾山的肩膀不住夸奖,还提议让他代表班级去领奖杯。 李雾山拒绝了。他坐在操场看台的最后一排,心不在焉地从高处往下看。褚宜和几个女孩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秦猛在给她们分口香糖。 他有点想去问褚宜要送他的礼物是什么,又觉得现在跑下去,好像他很想要礼物一样。 好吧,也许要结束了之后给我,李雾山想。 然而闭幕式结束,褚宜忙着收尾清理场地,一会儿又被其他校领导叫走,一直不见人影。 李雾山跟着大部队回到教室,老田难得不拘束这一群野马驹子,大手一挥说走吧,放学了。教室里有人吹起了口哨,马驹子们撂着蹶子四散跑开。 李雾山单手拎着书包,拒绝了秦猛“篮球场来一把”的邀请。 “你还能打球?” 秦猛把拐杖还回了医务室,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听到这话,四下里看了一圈,对李雾山使了个眼色,展示了一番自己灵活的脚踝。 李雾山眉头紧皱:“你装的?” “可不兴这么说啊哥!”秦猛上来捂他的嘴,“确实是扭了一下,就是好得太快了点儿。” 李雾山不信。 “真的!我骗你干啥啊,跑个三千米我还不至于故意装伤。” 李雾山懒得理他,拎着包从他旁边走过去,秦猛追在后面疯狂叮嘱:“李哥,我真不是装的,别说出去啊!” 从教室门口到楼下,两三步的路,李雾山花了三分钟才堪堪走到楼梯。放学的人流三三两两从他身旁走过,整个楼梯很快变得空荡。李雾山迈下最后一个台阶,终于等到了来自口袋里的震动。 找了个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掏出手机,褚宜给他发了条微信。 “走了吗?没走的话天台等我~” 李雾山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下楼的脚步变成了上楼。 褚宜拉开天台门的时候,李雾山背对着她,倚靠在瓷砖砌的围栏上。太阳将落未落,给远处的云镶上金边,暗下来的光线使李雾山周身的轮廓更鲜明,像一尊风中的雕塑。 雕塑转过身看到她,像是被点上了眼睛,活了过来。 褚宜走近,跟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突然被叫去开会。”又问“你等了多久了”。 “没等多久。”李雾山摇头。 褚宜红扑扑的脸上立刻浮上笑容:“比赛前说过的,你跑到终点的话,我送你一份礼物。” 李雾山不知怎么心跳有些加速,这种变化对他来说并不常见,但勉强还可以应对。 “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你可以拒绝。”褚宜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李雾山望着她,等着褚宜说下去。 褚宜说的很慢,边说边观察着李雾山的脸色:“服装厂的那个大哥跟我说,你向他打听周末兼职。我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如果你有兴趣……” 李雾山脸色没变,褚宜轻舒一口气,继续说:“我……有个朋友在一家餐厅工作,他们最近在招服务生,可以周末兼职,而且待遇很好,应该不比你之前在夜店工作差。” 知道李雾山在找周末兼职之后,褚宜就猜到他大约没有在夜店工作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觉得是件好事。但是她也对李雾山隐瞒了一些事情,这家餐厅并不是朋友工作的地方,而是她家的产业。 “这是经理的名片,”褚宜拿出一张卡片递到半空中,“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就是礼物吗?” 李雾山的语气有些复杂,但还是接过了名片。 “不全是,”看到李雾山收下名片,褚宜粲然一笑,从兜里又摸出一张,“还有这个!” 依然是名片的大小,但卡面上画着一个滑稽的番茄小人,穿着绿色的草裙甩着面条般细长的胳膊。小人旁边写着几个花里胡哨的大字“一月果汁畅饮券”。 李雾山挑眉看向褚宜,褚宜示意他看反面。 “凭此券可在一个月内每天免费领取 330ml 营养均衡果汁一瓶”,下面还有两行小字,一行是“口味随机,不可挑选”,最后是“活动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 “主办方?” 褚宜嘿嘿一笑:“就是我!每天都可以来我这里领取哦!” “每天领取吗?”李雾山把“每天”两个字咬的很重。 “咦……周末好像不行喔……” “那就说定了。”李雾山飞快地将卡片塞进自己的口袋,不等褚宜想到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就打断了她的话。 太阳落下了一半,风随着光线的虚弱而逐渐壮大,吐出大量人流的校园变得空旷且宁静。褚宜只穿了一件 T 恤,风把她的马尾吹得炸开,她抱着胳膊说:“有点冷了,我们下去吧。” 李雾山看着她的动作,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完美时机开口询问:“你冷吗?” 褚宜怔怔地点头,就看到他拉开肩上的背包拉链,从包里取出一个纸袋,直直地送了过来。 纸袋里是一条叠成方块的围巾。 “你不是冷吗?”看她盯着围巾不动弹,李雾山说。 “哦,好,”她接过这条乳白色的围巾,一触手就知道是很好的羊绒,散开当成披肩的确有效抵挡了黄昏时的寒风。 “谢谢。”褚宜说。 她本意是把话说完便下去,但李雾山不急着下楼,他蹲下身,靠着墙席地而坐,一副要和她长谈的架势。 “我和李雨水长得不是很像吧?”他突然问道。 褚宜干脆也挨着他蹲了下来,思索了一下说:“是不太像,你弟弟眼睛圆圆的,比你可爱一点。” 李雾山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回去,平静地说:“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妈。” 这突如其来的剖白让褚宜不敢接话。她不说话,李雾山便径自往下说:“我妈很早就去世了,她身体不好,生下我没多久就走了。我七岁的时候我爸又找了一个,后来就有了李雨水。” 似乎是看到褚宜脸上表情的变化,李雾山一笑:“放心吧,不是什么恶毒继母的故事,李雨水的妈妈人不错……只可惜,有遗传性精神疾病。” “那李雨水?”褚宜忍不住插嘴。 “李雨水没事,”李雾山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但是他也是运气不好,两三岁吧,我爸在工厂里打工,卷进了机器里,一条腿没了。” “那时候刚攒够了首付的钱,为了给我爸治病,全花了。” “没有工伤赔偿吗?”褚宜问。 李雾山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一个黑工厂,出事老板就跑了。” “后来呢?” “钱花完了,我爸也截肢了,本来日子也还能过下去……” 是的,其实日子是还能过下去的,如果没有那个暴雨天。 那是印象里近十来年最热的夏天,小区附近种着很多法国梧桐,很多租户到了天热的时候总抱怨蝉鸣声扰人,那年却热得连蝉都不叫了。 夏天天亮得早,才七点半,夜晚的最后一丝凉意褪去,暑意就急不可待蹿了出来蒸煮着大地。 刘姨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拎着刚买回来的早餐,走上狭窄的楼道,正遇上出门上学的李雾山。 “雾山去上学呀?” 李雾山乖巧地点头,今天他要去参加小学生涯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小学生李雾山马上要上初中了。 刘姨往墙边靠了靠,给他让路:“好孩子,快去吧!” 小区里都是几十年前的厂房,楼道没有窗户,总是黑黢黢的,物业又吝啬得很,到了六点就把楼道里的灯一闸子关了。李雾山摸黑下了几个台阶,在这栋楼里长大的孩子,闭着眼睛都能上下楼。 快走到楼梯底下,李雾山转身喊住了刘姨:“姨,您今天中午能不能帮我买点菜送到家里,我阿姨生病了。” 昨晚李雨水的妈妈又犯病了,自从爸爸截肢,她总是生病。可能是因为家里没钱给她买药吃了,李雾山知道,阿姨要一直吃药才会笑,如果不吃药,就会哭,还会摔东西。昨天她生病,把家里的电饭煲给砸了,爸爸给李雨水的舅舅打了电话,连夜把李雨水送了过去。 刘姨是李雾山一家的房东,又住他家楼下,街里街坊的什么情况心里都有数。她停下了摇扇子的手,怜悯地看了李雾山一眼:“好,我中午买好菜做好,给你爸爸和阿姨送过去,你安心上学。” 李雾山放心了,背着他的书包走出了阴暗逼仄的楼道。太阳爽爽朗朗地照在这个男孩儿脸上,天气很好,李雾山却皱了皱鼻子,他嗅到了空气里他不喜欢的潮湿味儿,很闷,好像能拧出水来。 他过了很顺利的一天,卷子上的题都会做,中午食堂的菜里有他喜欢的西蓝花。他围着学校转了一圈,觉得草坪上不知名的小白花也很漂亮,久违地产生了放松的情绪。 十二岁的李雾山在经历自己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却充满意义和喜悦的节点。 如果没有考最后一科时一声划破教室的惊雷,没有倾泻而来似乎要淹没整个世界的暴雨,没有考试结束后门外探进来的刘姨焦灼的脸,没有那晚医院的鸦雀无声、李雨水不知世事的哭声,和丑陋的争吵。 这本该是属于十二岁的李雾山的,很好的一天。
第29章 什么是最后一面? “这两个孩子还有别的亲戚吗?” “没了,老家在乡下,长辈都去世的早,没听说过有别的亲戚,小的那个倒是有个舅舅,一把年纪了没结婚,也不是个成器的。” “造孽啊……” 一路的大雨,刘姨骑着电动车载着李雾山,到了医院门口,李雾山下车时一脚踩进水坑,半个裤腿都湿透了。此刻湿哒哒的布料紧黏着皮肤,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到处都是白的,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头顶上的白光还有垂落在床尾的白布。 有很多面孔围拢过来,熟悉的,不熟悉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跟他说话。视线里晃动着不同色调的影子,警察蓝色的衬衫,护士穿的是白色,刘姨身上深棕色印着花纹的汗衫,李雨水的舅舅总是穿着一条蛤蟆绿的短裤。 这些颜色逐渐交叠、重合,混到了一起,揉成一片茫茫的黑,就像他湿透的裤子的颜色。 “进去吧,雾山”,一股力量推着他的肩,让他往前走。 两张并排摆放着的床,一袭白布从床头盖到床尾。有人问李雾山,要不要掀开看一眼,另一个声音说,算了,别吓到了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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