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秒后她笑说:“我不要别的,只想要三哥前几天拍下的袖扣。”
第39章 39 不设防的事一样接着一样发生,乱七八糟的回忆趁机复苏,轮番以连续剧的形式在眼前播放,梁沂洲大脑的信息存储性能险些告急,两天前高烧不退的感觉回来了,额头仿佛在冒烟,散出的烟雾是他是被不断消融的理智。 思绪飘散得实在厉害,连让他头脑发昏的始作俑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未察觉到。 直到略显诧异的声线在耳畔炸开,他陡然回过神,手机从掌心跌落,擦过床沿,摔落到地毯上,庆幸的是,地毯足够厚,削弱不少冲击力,最后只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言欢弯腰捡起,象征性地准备查看一番手机的破损状况,转瞬工夫,她像刚发现屏幕未上锁那般,视线突然凝固住,脸上的不自在愈演愈多,汇聚成难堪。 她抬起头,声若蚊蝇:“三哥,你都看到了?” 室内灯光暗淡,包裹着两张同样意味不明的脸。 男人黑漆漆的眼眸对上女人的,他没有说话,却恍若道尽千万难以言述的事。 片刻,梁沂洲垂下目光,“嗯。” 像从胸腔里闷出的一声,低沉得厉害,将人高昂的情绪笔直地往下拽。 他不算彻底失去判断能力,现在回过头看,那些聊天记录设计得未免有些拙劣,经不起逻辑推敲。 就算林思雨一直待在国外,北城圈子里甚嚣尘上的传闻她不至于全然不知,什么“刚回国就听到”纯属无稽之谈。 另外,这两段对话出现的时间点过于微妙了。 说白了,这些记录其实就是言欢想让他看到的。 她也不在乎他是否能推理到真相,她要的只是他的态度—— 她是在逼他承认她的爱,或许,也是在逼他承认他爱她。 冗长的陈默里,梁沂洲体表温度骤降,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具尸体,被风干,制成蜡像,直挺挺地立着。 只要她再在他身上打出一点火星,他就能将自己燃烧成灰烬。 言欢一时半会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抛开理性思维,仅从她的第六感看,刚才那声“嗯”带来的不是什么好征兆。 “三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她抬起头,迎着强光的眼睛感受到难忍的刺痛,生理性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被她生生摁了过去。 说来讽刺,即便在这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她还能腾出心思权衡什么时候掉眼泪才能获得最高程度的回馈。 梁沂洲想问的东西太多了,不能问的也是,犹豫间,凹陷的锁骨上逐渐沁出不安的汗液,凝固成冰锥,缓慢滑动到他脸上,几秒的冷冻后,他的姿态看上去又变得游刃有余了。 他轻声开口,语焉不详:“什么时候的事?” 言欢知道他在问什么,“高中。” 停顿片刻,她决定把时间线说得再详细些:“十七岁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是心动,是喜欢。” “现在是什么?” “喜欢太幼稚,也太浅薄,现在是爱。” 提及这个话题,她与生俱来的骄矜藏不住了。 梁沂洲不适地眯起眼。 她的睡裙领口开得低,他那居高临下的站姿,帮助他轻易而举地望见她靠近左胸位置的一粒褐色小痣,像溃烂的米粒,明明离心脏那么近,却吸收不了里面的生气。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鲜活,与他内里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他浅淡地笑了声,不知说给谁听的,“爱?” 言欢极低地应一声,迎接她的是他变本加厉的平静:“言欢,这不是爱。” 斩钉截铁的语气,配合抬脚的动作,轻飘飘地将她落在地板上的影子碾碎。 言欢心潮汹涌,语气却无端沾染上他的平缓,一字一顿地反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和你哥哥相同年纪,大你八岁,你说的爱其实和你对你哥的感情差不了多少,当然可能也往里掺进去了一些对年上者的钦慕。” 言欢已经完全不想装了,听到他荒唐结论后的难以置信、愤怒、怨怼尽数表现在脸上,但她没有打断,由着他继续上演他的巧言善辩。 梁沂洲喉结滚动了下,嗓音更哑了,“阿叙死后,你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亲人,你感受到恐慌,会将那时候靠近你的我当成救命稻草也在情理之中。” “救、命、稻、草?”她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当人的安全感得到满足,心脏会产生一种满满当当的假象,但这不代表是爱情。” 言欢深吸一口气问:“这话是你要对我说的,还是你想对你自己说的?” 梁沂洲沉默了会,“对你。” 耳边的碎发掉落下来,言欢抬起手,想将它重新揽至耳后,奈何力气稀缺,抬到半空就垂落回去,途中蹭到他的睡衣,指尖过了电,酥麻的战栗瞬间蔓延至心脏。 她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秦执时,他的质问:“你喜欢梁沂洲这事,我都能看出来,他这么精通算计、擅长拿捏人心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 像梁沂洲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对他的情?他什么都不拆穿,原来只是因为他说服自己曲解了这样的情,只将它当成少年时幼稚又浅显的仰慕,是吊桥效应后心跳加速的假象。 即便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肯承认她爱他。 自欺欺人的功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无疑,她就是他的风中飞絮,水上浮萍。 在他眼里,她可真轻啊。 言欢疲惫地意识到,这一回合,她赌输了,满腔的孤勇因而幻灭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想来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里,他都不会正面回应她的爱,而是用兄长说教的姿态,亲自来毁灭他们之间的情。 但最让她深恶痛绝的是,明明他们已经进入吵架流程,他的语调还是毫无起伏,反衬得她歇斯底里的嘴脸,难看至极。 言欢讨厌这样的对峙,比起暗潮涌动,她希望能直白些,最好是自虐般的互相伤害,就用他们手里的那把刀,互相插进对方的肌肤,划开一条深到见骨的伤口,然后再去看森然骨架里血淋淋的心脏,看谁伤得更重,更无可救药。 她喉咙发紧,感觉自己快要消失在他冰冷无情的浪潮里,被光怪陆离的漩涡吞噬,双腿向后挪动一小步,因为担心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被他当成胆怯后的退缩,负隅顽抗一般,又往前补上空出的距离。 “梁沂洲,你太自以为是了。” 她冷着脸,牙关震颤,“你分析得再头头是道,那也仅仅只是'你以为',商场和情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在商场里如鱼得水,不代表你在情场上也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尤其是我的心,它长在我身体里,而不是你梁三可以捏在掌心把玩的筹码。” 梁沂洲的小腿紧紧贴在冰凉的床板上,她咄咄逼人时渡来的气息却一场滚烫,冰火两重天,滋味相当难熬。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被喉间浓重的铁锈味拦截的嗓音,“我从来没把你的心当作可以用来肆意玩弄挥霍的筹码。” 言欢不避不让,放弃装模作样后,但凡是尖锐的形容词,都被她拿出来当武器使,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让他体会到同等的伤害,“但你还是轻贱它,不是吗?” 梁沂洲绷紧了唇,他没有这么想过,相反,她的心意对他而言,沉重到快要将他压垮,但他又无法直截了当地回一句:不是,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要爱你。 他的沉默被言欢视为默认,她气极反笑,“我真怀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不轻贱的东西。” 旁人都说她目中无人,可真正难相处的人是他。 她声音忽然轻下来,“不管你信不信,我比你更怕我对你的感情其实只是对兄长的仰慕,和对你在我孤苦无依时给出关怀的感激,所以在出国前我都没有向你表明心迹,而是用在国外的那四年,反复地回忆、思考,才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可你现在却告诉我,我耗费精力的成果只是一个脱离现实、将自己成功蒙蔽了的幻想——不懂的人明明是你。” 梁沂洲默默听着,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能从对方无遮无拦的愤怒里品出自己此刻的平静和冷漠,上帝一般,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用无情将她饱满鲜活的心脏绞杀得四分五裂。 然后,一眼望尽她所有糟糕的情绪,换来她对他的指责,可他并非她认定的这般滴水不漏,相反他快要原形毕露了。 太奇怪了。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认为双向的爱慕胜过单向迷恋,偏偏他觉得前者比不上后者。 他居然在确认了她爱他的同时,要失去她了。 言欢视线直勾勾地看过去,他躲,她就追,等他无处避让,只能迎合上去后,她才继续开口:“梁沂洲,我敢直面对待自己的感情,可你呢,你敢承认你对我是什么想法吗?我和秦执待在一块的时候,你是不 是像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蛞蝓一样,看着我们挣扎蠕动?” “够了。”他终于沉声打断。 她哪儿还能停下来,“就像你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别有所图的那样,你也不知道我们第一次亲吻究竟在什么时候。” 八年是他们之间阅历的差别,十七岁后的五年则代表他们之间存在的信息差。 这五年里,她对他是什么样的看法、心意,她在半知半解的同时,他是一点儿讯号都未曾接收到,他完全进入不到她的单恋节奏里,包括他以为的,从来不是事实,比如他们的初吻。 在巨大的悲伤之下,行动就像止痛剂,不能治愈但能镇痛。 她踮起脚尖,环住他后颈,用力扣上自己的唇,片刻开始撕咬,等到血腥味扑入鼻腔,她毫不迟疑地抽身离开,冷笑道:“不是在一个月前的婚后,而是在我十七那年,也是我心怀不轨,偷偷吻上的。” 半分自虐,半分伤人的话,渴望得到的是对面愣怔错愕,再严重点,是追悔莫及的神情,意想不到的是,他只用了一句反问,不费吹灰之力地破解了这极为难挡的攻势。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言欢心脏被重重敲了下,是真愣住了,“你说什么?” 梁沂洲抿起的唇角下沉,“那个吻,我知道。” 他和言欢的合影并不少,比如他代替生病住院的言叙钦去参加她的家长会,被她同学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偷拍下一张他们一前一后交错的身影调侃。 比如她生日时,被奶油抹成小花猫,推搡间挤到他身侧,露出傻里傻气的模样,而他正低头看她,借着昏暗的光束遮去眼底的宠溺。 也比如她受他邀请观看时装展览,挨着他坐下,彩带飘到她头顶,被他摘下,这一幕定格在现场的摄像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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