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下怎么了,看一下又不会吃什么亏。” “不给。” “求求你了。” “……不给。” “求你了陆辞,我就看一下,一秒钟就行,半秒钟也行——你不要挂我电话!”听着耳机里他的声音走近,镜头晃动,她立即老实:“好吧,今天我就勉强不看了,你下次再给我。” 他:“……” 镜头拿开了,但是他还穿着衣服,而且穿得规规矩矩,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手里拿着衣服,表情有些无奈:“你那里已经一点了,你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吗。” 他在欧洲的生活节奏相比起国内要慢许多,他的工作也相对自由,要接什么样的拍摄可以自己决定,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 但她是从早到晚做牛做马,实验做不出来,论文写不出来,每天忙到秃头。 有时候忙起来,深夜回到宿舍倒床就睡,连回他信息都顾不上,回他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不对等的时差和没有交集的生活,连好好地聊次天都没法进行,但他好像也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无非是多挪出来一点时间给她,总之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总算忙过这一阵后,导师又安排暑假一起出差,还有几个会议也安排她去,本来期待能和他一起过的生日,也只能这样错过了。 会议结束,出来才发现天灰蒙蒙地在下雨了。 她没有带伞,但是雨丝缥缈,淋一会儿也无所谓,她低头先给陆辞发信息抱怨着。 不过他应该在忙吧,拍摄的时候没什么时间频频看手机,她也习惯了信息发过去要很久才能回,所以发完就放下了手机。 这时候听到身后的声音,是刚才会议上见过的大佬的声音,说着:“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李院士的儿子。” 她有些怔的回头,看到从楼梯下来的李斯舟,身边是几位会议上见过的大佬。 走得更近了,能听得到他们在跟李斯舟说的话,每一句全都是关于李院士,李斯舟全程礼貌客气地应声。 最后,李斯舟礼貌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而后转过头看向她。 她立即笑着礼貌打个招呼,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问道:“要回学校吗?我顺便送你一起吧。” 她没拒绝,“麻烦你了。” 雨在慢慢地下,朝着停车场走,他笑着问:“刚刚看到我,在想什么?” 她突然有点心里发毛,这也被他发现了吗。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她有一刻的愣神,但是那时候他明明是在跟旁边几位教授说话。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笑着解释:“你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很明显。” 他这样说,让她更有些茫然了,“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对我父亲的崇敬,像在看我父亲的影子,无论我多么努力,做出多少成就,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但都只能是站在我父亲的光环下面,我也是我父亲的成就之一。做得好了,是我身为他的儿子应该的,做得不好,哪怕只是九十八分,没有那么完美,也会面临铺天盖地的可惜和指责,我必须要做到我父亲那么完美才行。” 他复述着刚才那几位大佬的话,仍然是很轻地笑着:“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李院士的儿子——就是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是你刚才看我的时候,明显是不赞同。”他看向她。 雨在轻轻地下,夏天的温度闷热。 他的笑容有一种熟悉的寂寞。 耳边是夏天的蝉鸣,刺耳嘶哑,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某一个从摄影社活动室出来的小路上,听着身边的人讲过漫长的话,那是她第一次,听那个人讲那么长的话。 她解释道:“因为……想起来我朋友跟我讲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鲁迅后辈的故事。” 他轻轻地笑着,“你的朋友很会讲故事。” “上次送你的几本书看完了吗?”他换了话题。 “嗯,很有用,有很多启发,谢谢你。” 停车场到了,他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让她上去,然后绕到驾驶位开车。 车慢慢开出来。 她这时候才继续说着自己的感触,“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去了解我朋友的根源,我至今对他的成长经历不太了解,认识他的人都对他不了解,他从来不提跟自己有关的事。” 李斯舟说道:“因为痛苦是会被比较的,人们能够很轻易地去同情向下的苦难,能同情残疾、穷苦、病痛的人,但是向上的苦难却没那么容易得到理解,富裕人家的小孩说自己活得很痛苦,许多人都会觉得,命那么好有什么好痛苦的,这么好的命给我我肯定每天乐呵呵的。” 到了红灯,他停下来,笑着说道:“你看得出来吗?从高中开始,我其实每年都在焦虑的吃药,严重的时候要住院。” 她惊讶得怔住,因为无论是自己接触,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李斯舟,都是家境殷实、礼貌温和,令人仰望的存在。 他性格温和,总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全然无法与不开心和不幸福联系起来。 他仍是笑着,“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我说我从小就活得很痛苦,只会被不理解吧。” “但是我和我弟弟都很压抑地活在父亲的光环下,哪怕是才几岁的年龄,别的小朋友都在玩游戏,而我和我的弟弟不可以,这种不可以不是明令禁止的,而是无声无息、但是无孔不入的,只要表现出一点想玩,哪怕只是踢了几下球,就会被身边的人从亲人到老师、甚至同龄小孩接二连三的指责,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每个人都痛心疾首,说我们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百分之一。做得好了,是身为他的孩子应该的,有一点不完美,就会让人失望惋惜。从懂事以来就被身边所有人潜移默化的灌输着,要成为我父亲的左膀右臂,我和我弟弟从小就没有名字,没有自己的爱好,没有自己的人格,只有同样的代号,别人称呼我们都是‘李院士的儿子’。” 他笑着说出轻松的话,“小时候我弟弟还因为多看了几分钟画册,被我叔叔拿茶杯砸得头破血流,说他心术不正,没出息。我们每一次被骂都必然会有一句——不配做李诚明的儿子。” “我觉得我很痛苦,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小的时候对我最好的好朋友说过,可是我的好朋友只会恨不得跟我互换人生,后来对信任的长辈说过,得到的是一顿指责,说我小孩子胡思乱想,他们那个年代哪有我们这些条件,有这么好的条件还不懂享福,等我长大就明白了。但是随着我一年又一年长大,等来的只有病历。” 红灯过去了。 车继续慢慢向前,他也看回前方,“把心中的痛苦对信任的人诉说以后,得不到宽解,反而被指责和质疑,这会让痛苦更加重,久而久之,不再诉说痛苦就成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他说完自己,回到她想要的答案。 “再多点耐心吧。” “如果你是他信任的人,他会慢慢走出保护自己的壳。”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李斯舟看到来电显示后,笑了下,“看来不该背后说人,只是提到我弟弟几句,电话就来了。” 她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备注是他弟弟的名字—— 李衡西。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松了口气。 李斯舟连着蓝牙接起了电话,她只能听到李斯舟回应的声音,说着会议结束了,在回学校的路上。 窗外的雨丝缥缈不停,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两次在溪谷别墅见到陆辞的记忆,有些隐隐作祟的猜测,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反而重重松了口气。 幸好,他不叫李衡西。 幸好这样压抑的人生与他无关。 李斯舟没有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而是只把她送到了校门口,对她有些抱歉地说:“女生宿舍楼我不太方便过去,这把伞给你吧。” 她倒是没关系,也没接他的伞,摆摆手跟他道别:“没关系,雨不是很大,沿着路边走很快就到了,今天谢谢你了。” 李斯舟却很执着,把伞直接从车窗递了过来,她再不接就有点太下人面子了,只好到了谢接过来。 她说了再见,朝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拿出手机。 这时候看到陆辞在十几分钟前回了她信息,问她会议结束了吗,有没有回学校。 雨水不大,但是雨丝细密,不多一会儿就在手机屏幕上浮上一层水雾。 她把伞打开,撑在头顶,回着他信息,才发过去一句刚到。 可是突然好想他。 原本定好的生日没有过成,想在这一天见到他也因此泡汤了,他连这两天的工作都空了出来,但因为她要出来参加会议,连躺在宿舍跟他视频都没机会。 她回完,直接打了视频电话给他。 等了一会,他接了。 镜头晃动后,他的脸清晰的在视频镜头里出现,还有身后,那棵不属于欧洲小镇的国槐树,夏季的绿荫浓浓。 下着雨,细密的雨丝从他的头顶飘摇坠落。 她的脚步一下就停住,盯着视频里看了很久,他在视频里问她:“到哪里了。” 她立即挂掉了视频,把手里的伞也收了起来,飞快地跑着这段回宿舍的路。 雨丝从面前划到身后,冰凉粘腻地坠落。 她在那一树树浓荫下飞快地向前跑,跑到绿荫的尽头,长椅上,坐着的人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朝她看过来。 然后在下一秒,被她飞扑到面前搂住,他及时伸手接住她。 雨水还在下,头顶的树荫变得湿漉漉。 她吸着鼻子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在她的怀抱里抬着头看她,“不是答应你陪你过生日吗?” “今天开会开了好久,都没时间过生日了。” “没关系,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想着,哪怕是几分钟也算,所以还是过来了。” 她这才放开他,他的行李箱还在旁边,地面上是雨水潮湿,但是夏天的高温还没有散,外面的温度很高,他等在这里估计又热又粘腻。 他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很整齐,身上也总是有着清淡香味的干净,他很爱干净。 这样一路航班赶过来又等在这里,估计很难受。 她连忙把李斯舟给她的那把伞撑开,举到他头顶,去拉他的手:“走吧我们先回去。” “嗯。” 他另一只手拉起行李箱,然后要去接过她手里的伞,“我来吧。” “我打伞就行。”她不让。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看了看她举着手打伞的胳膊,“你举这么高累不累。” 她刚想说不累,他又道:“而且很容易撞到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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