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梁院长又被助理叫出去,不知听到什么,她突然燃起许久未见的热情。 “哎呀,周太太过来了呀!我马上去马上去!”梁院长嘴里念叨着,扬着笑脸快步朝办公室的方向走了,显然对方是个有来头的。 梁院长一走,Felix就抓了瓶牛奶。他的动作解禁了其他孩子,大家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去拿牛奶。 许织夏被左挤右挤,在中间挤得她险些窒息。等他们争抢到后一个一个回到座位,四周才渐渐散开。 所有人都拿完了,坐在自己的座位喝。 托盘里还剩最后一瓶。 许织夏看着那瓶近在眼前的牛奶,停顿了几秒,终于也抬起双手,慢慢伸过去,刚握到瓶身,瓶子骤然被一股力抽了出去。 仅一瞬,她手里又空了。 Felix拧开夺到手的牛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他自己那只空掉的瓶子在桌面滚动。 反抗是要吃多余的苦头的,许织夏不敢,哪怕丧气的表情都不敢有。 空气中漂浮着牛奶浓郁的香气,大家都有牛奶喝。许织夏偷偷咽了下口水,沉默无言地揽住沉重的托盘,身形不稳走过去,放到门外的回收台上。 回到座位,许织夏要坐,Felix踹飞了她的小凳子,她一屁股着地。 许织夏害怕地抬头,撞上Felix的异瞳。看见她总是死气沉沉的脸被吓得失色,Felix恶作剧得逞,阴险咧笑。 儿童院的孩子或多或少都缺乏健康心理,他们很难和正常孩子那样大声笑闹,看到这情形,见惯不惊,只会冷眼旁观。 在儿童院的时间久了,许织夏逐渐理解到,那个眼神叫排异。 许织夏像上次那样自己僵硬地爬起来。 幸亏是矮凳,不是特别疼,但她后怕,没胆子再坐了,她怯怯地把椅子扶正,然后一个人躲到课室的角落站着。 她抬起两条胳膊叠上红砖窗台,下巴抵着手背,蔫巴巴的,黯然无神。 人最大的不幸不是绝望,是习惯绝望。 而她已经不会哭了。 窗户不高,接近她下巴,以她的身高刚好能看到外面围在红砖墙里的风景。 天很蓝,有风,阴影之处吉野樱的花瓣在飞,时不时落到窗玻璃上再掉落。 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呢,或许都不是…… 许织夏趴在窗前失神。 在那个孤独的瞬间,她望见一双眼睛。 少年站在那颗吉野樱树下,穿黑色冲锋衣和休闲裤,不再是那身墨绿校服。 他依然留着狼尾发,戴着耳骨夹。 健瘦高挑的身躯倚靠树干,抱着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一股懒劲。 他目光同时侧过来,朝着她的方向。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很久以后,许织夏每读到这句诗,便总能回想起这一天,她看见他的那一瞬。 和他望向她的那一眼…… 屋子的一里一外,许织夏木讷地同他对望。 他懒洋洋抬起一条胳膊,那只佩戴机械腕表的手掌心朝上,招了招,示意她出来。 窗玻璃突然反出圈圈光斑。 霎那间,许织夏错觉眼前的不是儿童院课室的窗,而是警署那一面她曾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的玻璃门。 望穿秋水,他回来了,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通过逼仄的回廊,推开门,暖烘烘的热气扑面,一口吞并了楼内的阴冷,站到天光下,热烈的日光涌至,明亮占据视野。 许织夏迈着步子小心试探,迟迟才走到他跟前。 她个子只接近他腰骨,望他时脸仰很高,眼神迷茫得,像一座枯叶落尽的秋山起了夜雾。 他的出现太匪夷所思。 纪淮周歪着头,垂眸打量她。 她没了两个月前死皮赖脸要跟他走的劲,一路走过来慢吞吞的,仿佛是在靠近一个陌生人。 这就把他忘了? 白吃他两个猪仔包。 树底下光影错落,纪淮周轻悠悠冲她“喂”了一声,百无聊赖的,语气依旧不温柔。 “还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无特别的情绪,却在她的秋山上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火,这盏灯火的光足以拥抱住她。 但或许是天黑太久,许织夏不敢当真。 纪淮周知道她不是哑巴,闲着也是闲着,他右脚可有可无地踩着拍子,给予了点耐心等她讲话,可她一直愣着没吭声。 “点头都不会了?”纪淮周不咸不淡催促。 许织夏呆呆注视着他,没反应。 他又抬手招她走近些,她还是动也不动。 纪淮周这时回忆起警署的片段,意识到什么,他敛敛眼睫,唇角一扯似笑非笑:“听他们说了哥哥的样子,不敢了?” 他上前一步,右膝落地蹲到她面前,手肘支着腿:“你害怕吧。” 光线从吉野樱树间照下来,在他眼睑处落下一圈淡淡的阴翳,他吊儿郎当地笑,摆了个欠揍的眼色。 “哥哥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许织夏一瞬不瞬望着他。他的伤愈合了,没有留下痕迹,近距离明媚的光下,许织夏看清了他泛着暗暗蓝调的虹膜。 蓝黑色的眼睛,显得他如玻璃珠冷洁的眼球更漂亮了。 他明明在笑,可她却感觉到几分阴郁。 许织夏又听见他无关紧要地说:“放心,我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站起,背过身,像是要走,许织夏才慢半拍地脱离了不真实的感觉。 许织夏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纪淮周回首,撞上她干净的眼睛。 小孩子的手凉凉的,有种没有骨骼的柔软,两只都捏着他手指,以一种想依赖又谨小慎微的力度。 他方才那些恶意唬人的话,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交接的目光里,许织夏温顺地点点头。 日光普照,照着纪淮周乌黑洁净的头发丝丝分明,和许织夏在光里半透明耳肉上薄薄的小绒毛。 四周都是白里透粉的花片飞落,地上两个破碎的影子在相望。 得到她迟来的回应,纪淮周神情讳莫,过片刻他偏过脸,弯腰捞起旁边长椅上搁着的那杯饮品,递到许织夏面前。 是那回在冰室,她没喝到的朱古力。 “甜得要命。”他用温温热热的杯身叩了下许织夏的额头,不显山不露水:“喝不喝,不喝扔了。” 那杯朱古力比课室里任何一瓶牛奶都要香。 那瞬间许织夏分清了春夏,热风滚烫,全世界的阳光仿佛都在她周身融化。 妈妈说,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跟他回家。
第07章 故人不在 机轮脱离港区的土地,飞机腾空而起。 上回飞渡在这三万英尺的云霄,还是她被人从京市送往港区的时候,那道航迹是父母甩弃她的抛物线。 一年后,许织夏跟着少年,又一架飞机从港区去了江浙。 那个时候,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私家车开出杭市国际机场,平稳驶向许织夏未知的目的地。 这座城市疏阔,近处常见梧桐大道,远阔处有空蒙的山和塔,高楼虽拔地而起,绿意仍随处可见,行人都是慢慢悠悠的,和拥挤紧赶的港区好不一样。 明明同样人地生疏,许织夏的神经却没那么紧绷了,或许是因为少年就陪在身边。 同行的还有一位阿姨,那日在圣约罗儿童院,梁院长的办公室,许织夏已经和她见过。 女人眉目清秀,尽管穿着优雅的青花瓷长裙子,也会在她面前蹲下来,指指站在一旁的少年,告诉她自己姓周,叫周清梧,是这个哥哥的小姨。 “宝宝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先跟着哥哥,叫我小姨。”那天周清梧摸着她的脑袋,格外尊重她意愿:“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许织夏对周清梧印象很好,她性格温婉,情绪稳定,说话时眉眼总有笑,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 看到她,许织夏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可许织夏清楚地知道,她不是。 她有妈妈,她的妈妈不是她。 因此许织夏内心深处,反而对周清梧多了一份抵触。 所以当时在许织夏心里,最信赖的人依然只有纪淮周。 这个在她漫长不幸里第一个出现的少年,是她年幼单纯的小小心思里的不可替代。 车子抵达别墅,一套西湖边上闹中取静的中式合院。 家里的家政陈妈上去迎接:“明总还在吉隆坡谈生意,下午的航班,到家得晚上了,晚餐让您和孩子们先吃。” “晓得了。”周清梧心情愉悦:“我带宝宝看房间,行李就拜托你们收拾了,陈妈,等下再准备些点心。” 陈妈应声。 待他们进屋后,司机陈伯边开后备箱边问:“太太怎么大老远要领养港区的小孩儿?” “太太那个在港区官很大的远方表亲,周警官,你记得吧?过丧那会儿他来过电话,知道太太想收养个女儿,就讲了这小姑娘的事情。父母多少狠心,把人从京市丢到港区去了,孩子才五岁,都讲不来港话……” “要是太太不领养,她在那边要被排挤的,多可怜!”陈妈叹气:“咱们太太心肠软,老好人了,而且也巧,这小姑娘还是阿玦捡到,给送到警察局去,周警官正好在。” “这边福利院的孩子又都不合适,太太就跟明总商量了,隔着海关不方便审查,明总还托了好几层关系呢。” 陈妈说着,帮忙拎行李。陈伯是她的丈夫,他们在周家共事多年,这些也不是秘密。 陈伯感慨:“太太是心疼这小孩儿了。” “可不是吗,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妈手心掩在唇边,凑到陈伯耳旁,压着声音,后半句话悄悄告诉他。 陈伯表情豁然,若有所思:“难怪……” “巧不巧,你说这缘分不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我都不信!太太和她注定有母女情分啊。” 陈妈笑道,又说:“但这孩子留不留得下还是个问题,现在说是要先过融合期,才能登记。” 纪淮周上二楼,他腿长,迈着大步,许织夏在后面跟得很紧,生怕被落下。 他进房间,许织夏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纪淮周在那个年纪身高就超过了一米八,但五岁的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高,追在他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画面喜感又可爱。 周清梧看得笑起来:“宝宝的房间就在哥哥隔壁,想在哥哥这里先玩会儿吗?” 目光所及是床下敞开的黑色行李箱,少年的衣物收在里面。 周清梧笑意僵住,一抹疑惑浮上眼底。 见纪淮周走出阳台,周清梧安顿许织夏坐到沙发,自己跟出去,瞧见他在阳台低头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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