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家,是岳家。 在岳家门口,方廷玉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走进门。 幸运的是,今天岳汀兰不在家,和她哥哥锦鳞一起去外祖父家了。 见他们登门,岳濯缨眼睛里泛起淡淡欢喜,他正在写字,祝青青恭维了一番他的字后,提起自己登门的目的,奉上计划书。 岳濯缨接过计划书,详细地看了足有一刻钟。看完计划书,他对祝青青说:“你的想法很好,于国家民族也有益,于情于理,我都该支持你。” 他说出一个数字,方廷玉眼睛一亮,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进门前方廷玉就觉得,岳濯缨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但也没想到他肯出这么大一笔钱,可见岳濯缨确实喜爱祝青青。 祝青青赧然道:“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倒想再得寸进尺一把。” 岳濯缨惊讶:“你要怎么个得寸进尺法?” 祝青青道:“我想,这笔钱,您能不能不要作为股东入股造纸厂,而是以个人名义借给我或者方廷玉本人?” 岳濯缨好奇:“这又是为什么?” 祝青青答:“我自己没有股本,全靠集股筹资,以后管理起厂子来多有不便,所以我想必须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在我和方廷玉手里。” 岳濯缨笑了:“你这样有谋算,倒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也罢,你我之间有父女名分,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你拿去做自己的股本吧。” 岳濯缨把计划书放回到祝青青手里,意味深长地说:“陌生人之间情谊有限,但做父亲的为女儿赴汤蹈火也属分内。你是我的女儿,是汀兰的姐姐,记得要多关心妹妹。” 本想赚些股本,没想到还赚来个便宜爹,一直到走出岳家门,方廷玉还是有些蒙。连祝青青也收敛了笑容,一脸若有所思。 方廷玉问她:“怎么,白得了那么些股本,倒不高兴?” 祝青青摇摇头,叹息道:“自古人情债难还,我欠岳先生已经太多了。” 虽然从岳濯缨处得了赞助,但离买厂所需的总数还是差老大一截。 祝青青和方廷玉去了斗山街老铺,找海棠和春生两夫妻。祝青青直接把计划书给海棠和春生看过,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希望他们能帮忙牵线,找泾县各纸坊的当家人,劝说他们出资入股造纸厂。 之前两个人结婚的事,多得祝青青和方廷玉相助,海棠才保住了老铺掌柜的身份,夫妻俩自然感激不尽。听了祝青青的话,海棠当即同意个人出资入股造纸厂。 春生本就是泾县人,家里也经营着造纸坊。他和泾县各造纸坊都相熟,一口答应了帮忙牵线,让祝青青等他的消息。 过完年,春生递来消息,邀请祝青青和方廷玉去泾县。 为了这趟泾县之行,祝青青特地准备了另外一份计划书,在原计划书的基础上,新添了更多关于近年来上海纸张市场的市场调查,旨在向众造纸坊传达一个信息:土法造纸业已近黄昏,机器造纸业蒸蒸日上,唯有转变,才能守住、光大家业。 来到泾县,春生做东,宴请众纸坊当家,借宴席,祝青青向众人陈述志向并分发了计划书。 但众人对她描绘的行业前景并不十分感兴趣,到她和方廷玉离开泾县时,所募集到的资金也并不多,除了春生的哥哥是个大胆敢为的入股了几千元,其他人或是置之不理,或是看在和方家多年生意往来的情分上,敷衍地投了一百两百。 一百也好,一千也罢,集腋成裘,祝青青来者不拒。离开泾县当天,祝青青还挨个登门致谢。 回到上海,她又搞了场宴会,把几个叔叔伯伯攒到一处,向他们招股。 其他几个叔叔伯伯多少倒也投了些钱,唯有陈四叔苦着脸哭穷:“我哪有什么钱?年轻时候的积蓄,早在老婆害病之后,为给她治病、发丧就全用尽了。我如今还有个女儿没成年,且得为她攒嫁妆呢,哪儿来闲钱入股?” 他这个人一向最利己抠门,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干手沾芝麻的主儿,祝青青也不勉强他,只是敬酒谢过投钱的几个叔叔伯伯。 就这样一点一滴地且招股且高息借贷,到三月里,祝青青募集了一大半资金,还有一小部分,却是死活都抠不出来了。 跟龙纹厂商量压低价格,谈了好几次,压下来的价格却也有限。 祝青青是真的发愁了。 就在她愁眉不展之时,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日本人小寺。 日本关西人小寺,姓小寺,名宗纯,上次他登门时,一番造作后向祝青青提出了他的宣纸西洋推广设想,被祝青青婉拒。 这次,他免了造作功夫,直入主题:“我听说,祝小姐正在四处招股,想要办一家造纸厂。” 祝青青正在盘点店里新进的货品,听到这话,讶异道:“小寺先生是从何处得知的?” 小寺宗纯答:“我在一位朋友家里偶然看见了祝小姐起草的建厂计划书,觉得十分有趣。” 为招股,祝青青满世界地分发建厂计划书,他看见倒也不奇怪,祝青青道:“承蒙您看得起。” 小寺宗纯笑一笑:“我说过,希望能有机会和祝小姐合作。今天登门拜访,是想问一下招股进行得如何了,是否还需要资金?不瞒您说,我手里有一笔闲钱,一直在寻找可靠的项目想投资出去。” 祝青青不动声色道:“谢您厚爱,但不巧,办厂资金已经募集够了。” 她这又是“婉拒”了。 小寺宗纯却不轻易言弃:“办厂是件大事,原料采买要付现,工人工资要月结,销售回款却有漫长周期,账面上多一点现金总是好的。” 祝青青报以嫣然一笑:“您的厚谊我心领了,但关于工厂,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一个外人初涉造纸业,前途未卜,不愿拖不相熟的朋友下水。小寺先生若有闲钱,上海也有不少日本人的产业,与其投资我这个小造纸厂,不如去投资他们,好歹知根知底些。” 这已经超出“软钉子”的程度了。 小寺宗纯微笑道:“说到底,祝小姐是嫌弃我日本人的身份罢了。” 他自己挑明了,祝青青也不再虚与委蛇:“小寺先生本人我是很想作为朋友结交的。但关于这间厂子,我们几个大股东早就约定了规矩,要做一间纯正中国血统的工厂,不接受任何外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没什么余地可周旋。 小寺宗纯面露憾色:“那么,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目送他离开,祝青青轻吐一口气,掏出手绢擦擦汗。刚才她说了不少谎话,什么资金募集够了,什么大股东们的约定,都是她瞎编的。 股东们既无不接受外资的约定——实际上除了小寺宗纯,也没有什么外国人想要投资她的造纸厂;资金也并没有募集够,还差一个不小的缺口。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接受小寺宗纯的投资的。 父亲的教诲,她牢记于心。但要说不遗憾那也是假的,毕竟资金缺口就在那里。到哪里才能筹到这么大一笔钱呢? 正咬着笔杆发愁,店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方廷玉风一样地卷进店里来,解开衬衫最上头两颗纽扣,张嘴便喊渴。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天热得早,小阳春的时节倒热得像夏天。 祝青青倒一杯水给他:“大热天的,你来做什么?” 方廷玉咕咚咚一口饮尽:“先别问我,我且问你,刚才我看见了上次那个日本人,他是不是来过店里,他来干什么?” 祝青青把小寺宗纯刚才在店里说的话跟方廷玉复述一遍,方廷玉咕哝道:“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青青叹气:“他不是好东西,钱却是好东西,那么大一笔钱,要不是我意志坚定,早就答应了。” 方廷玉不屑道:“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好像就他有钱似的。” 祝青青嗤笑:“少爷好大的口气,你倒是给我变出钱来啊。” 方廷玉笑盈盈地说:“我要真能变出钱来,你拿什么谢我?” 祝青青奇道:“为什么要谢你,难道这不是你方家的生意?” 方廷玉气馁:“想听你说两句软话真是难于上青天!也罢,我堂堂男子汉不跟你这小女子较劲,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在祝青青眼前一晃,然后倏地举高。 祝青青眼睛一亮,跳起来去抢。 终于抢到手,是一本存折,迫不及待地打开,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遍上面的数字,祝青青问方廷玉:“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大一笔钱?” 方廷玉语气寻常:“也不难,变卖了我娘的部分嫁妆。” 关于方廷玉那个早早亡故的母亲,祝青青只知道她和丈夫十分恩爱,死于难产,其他一概不知。她进方家这些年,也从未见方廷玉和母亲娘家来往。 方廷玉道:“我外公在世时也是一方地主,外婆走得早,我娘是他唯一的亲骨肉,出嫁时陪送了许多田产。我还有一个舅舅,是外公领养的孩子,我家和他关系很淡,从不往来。外公死后,大部分财产都归了这个舅舅,小部分田产外公留给了我,加上当年我娘的陪嫁,我手里有不少地呢。” “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就托了人帮我寻找买主。今天终于收到了款子,怎么样,够补你的缺口吗?” 祝青青心花怒放,恨不得跳起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他一口。 有了这些钱,她的造纸厂终于可以办起来了!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她立刻催着方廷玉载她回家,洗澡更衣,收拾出一副利落模样,去龙纹厂找许厂长谈判。 这些时日以来,怕龙纹厂被别人盯上,三不五时地她就要给许厂长打电话询问一下。许厂长倒也老实,不因为她的志在必得而欺她,捏造出个别的买家哄抬价格,祝青青欣赏他诚实有信,几个月下来,两人已成忘年之交,也多得许厂长帮忙周旋,才把龙纹厂的价格压低许多。 见她果真筹到钱,许厂长既替她高兴又难免忧虑:“你可想好了?” 祝青青似有成竹在胸:“我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铁输赢,全靠人力争。瞻前顾后,赢了也是输,放手一搏,输了也是赢……咱们先前说好的事,您不会反悔吧?” 她曾经问过许厂长未来有什么打算,许厂长并非龙纹厂的股东,而是工厂聘请的职业经理人,生死并不与龙纹厂绑定。 得知许厂长还没决定好下一步要走的路,祝青青热情邀请许厂长继续担任自己造纸厂的厂长。并且希望他能帮自己拟一张单子,列明原龙纹厂里的可用之人,劝说他们也一起加入自己的新厂。 还没拿下厂子就已经在拉班子了,这小姑娘。许厂长被她逗乐了:“我们可都是一群败兵,你收留我们,不怕我们把你的厂子也搞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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