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刻,深夜10点50,在她家门口,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T恤,外搭一件深棕色短袖衬衣,浅色修身休闲长裤,剪裁合身,做工考究。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年轻又精神,被埋没很久的身材和脸蛋,突然清晰逼近李轻鹞眼前。整张脸更是透着一种水洗过后的清爽光泽,眉尾还有一丁点白色未抹匀的乳状物质疑似面霜。 但这对于李轻鹞而言,就有点惊悚了。 陈浦一见到人,神色就稳下来,压抑住所有不好的猜想,他破釜沉舟地露出个僵硬至极的笑,问:“我能不能进去坐坐?” 李轻鹞:……
第8章 李轻鹞皱眉,和陈浦说话,她是半点不会客气:“陈队长,你一个男上司,晚上10点50,要到女下属家里坐坐,合适吗?” 陈浦:…… 陈浦:“你就说让不让进吧!” 李轻鹞看他一眼,扭头进屋。 这是……让进的意思? 陈浦心头一喜,没忘了换拖鞋,低头瞧见平时他来穿的那双男士拖鞋,在门口地上,不在鞋架上。 陈浦面不改色弯腰,把朝着门口的拖鞋,换了个方向,穿上。 他忍。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情绪起伏过于剧烈,以至于陈浦此刻真的踏入李轻鹞家,整个人处于一种大脑钝钝的,但又非常紧绷的矛盾状态。因此今晚,他比踏入重刑犯的老巢时,还要敏感。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李轻鹞的眼睛。尽管她看起来洗过澡,眼睛依然难掩红肿。 又哭了。不过这没什么,哪次她和骆怀铮私下见面不哭? 哭这么多次也没真复合,不慌。 紧接着,陈浦注意到,垃圾桶里的几团纸巾,量不算太大,还没有上次在骆怀铮办公室两人对着哭用掉的多。这也在陈浦心理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李轻鹞正把用过的茶杯收起来,另外拿了个干净茶杯出来给陈浦。又拿来开水壶,往茶壶里加开水。这在李轻鹞看来,是理所当然的——陈浦送的茶叶一看就贵,她和骆怀铮只喝完第一泡,当然不能就这么倒掉,继续泡给陈浦喝,反正是自己人。 可落在陈浦眼里,就很伤玻璃心了——她拿他送的茶叶招待骆怀铮,这茶叶还是他上个月从二哥那里,虎口夺食抢来的,市面上买不到。她还给他喝骆怀铮剩的!他一次给了她两斤,他爸妈都只捞到一斤!这会儿她也没舍得丢几根新的进去。 他……再忍。 陈浦又扫了眼沙发,只有一块罩布略皱,有坐过的痕迹。而李轻鹞常坐的那把椅子,放在茶几斜对角。也就是说,他们隔了至少一米在说话,没有近距离接触——至少坐着的时候没有。 回想今天骆怀铮上楼时的神情,前方有坦克只怕都挡不住他。陈浦有九成九的把握,那家伙绝逼对李轻鹞表白了,毕竟男人了解男人。 但是,陈浦也观察到,骆怀铮从进屋到离开,相隔不到半个小时。 陈浦不晓得别人会怎么样,但要是换成他,今晚得了这么个宝贝女朋友,绝不会只呆半小时就离开。那也太没用了。 再看李轻鹞现在的神情,有点疲惫,情绪不高,眉梢眼角没有半点春心荡漾后的痕迹。 所以,种种迹象表明,两人这是……没成? 李轻鹞已经泡好茶,她是真的有点无语地,重新在同一把椅子、同一个位置坐下,看陈浦还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她说:“坐啊,早说完早了事,我要睡觉。” 陈浦“哦”了一声。 坐下之后,陈浦才意识到,自己就在骆怀铮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他再抬起头,看到李轻鹞满脸不耐地靠在椅子里,这让他有种微妙的和骆怀铮同命相连的感觉。 陈浦举起拳头,抵着嘴,轻咳一声,压抑住“怦怦怦”的心跳,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问:“骆怀铮来干什么?” 李轻鹞不紧不慢地答:“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陈浦望着她故作冷傲的模样,低头端起茶杯,一口喝掉。然后他微微偏着头,瞧向她,说:“我要是说和我有关系呢?” 这话一说出,整个屋子都静下来。 李轻鹞怔愣一瞬,才望向他的眼睛。 陈浦此刻的模样,和之前他的每一种样子,都不同。柔和的灯光,洒在他今晚格外清晰俊朗的脸上,也洒在他的肩背和手臂上。平时的那些冷峻,傲气,又或是在她面前独有的温柔、痞气,统统不见。他坐得很直,乌黑的短发染着微光,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用那双黑沉执拗的眼睛,盯着她。 那不是她的陈小浦的眼睛,那是一双真正属于男人的眼睛。当陈浦决定不再忍耐,用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望着她,李轻鹞的心,就像一支瓶颈纤细质地冰凉的墨水瓶,突然打翻了一地,满地都是狼藉的墨汁,而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 面对陈浦的目光,李轻鹞却奇异地走了神。 她想起了三年多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浦的情形。 那是在陈浦完全不知道的时候。 夏末的一个傍晚,那时候她在读大四,正在决定将来的去向。周末她回了趟家,多出来的时间,又一个人去朝阳家园寻找线索。 那时,她已经掌握了全面的基础刑侦知识,在找哥哥这件事上,也开始有了步骤和方法。 不过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也知道那个叫陈浦的家伙,一直在找。他还拒绝了升迁,请求调去了哥哥原先在的警队——这些都是爸爸告诉她的——可在同一个区域,做同一件事,做了好几年的两个人,从来没有遇到过彼此。 大概是因为,朝阳家园,实在是太大了吧。 所以在知晓陈浦这个名字七、八年后,她也没有见过真人。不过照片、视频里看到过,甚至视频通话里只穿内裤的模样,都瞅见过。 那天和之前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找了一天的李轻鹞,依然一无所获。她累了,就站在一家小卖部旁,喝着瓶冰水歇脚,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从对面巷子走出来。 那个人真是糙得很,一边走,一边举起瓶矿泉水,从自己头顶往下倒,胡乱甩了甩头发,又抹了把脸,满头水也不在乎。大概是他真的太热了。 一瓶水空了,那个长得和陈浦很像的男人,把瓶子往垃圾桶一丢,又扯起胸口的黑T恤,随意抖几下。然后他抬起头,露出清晰好看的五官,继续朝另一条巷子走去。 李轻鹞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远远跟着他。 或许是那天,陈浦也找得筋疲力尽,又或许是朝阳家园的小路弯弯绕绕,人流混杂,而她上了四年警校,跟踪技巧小有所成,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尾随。
第9章 李轻鹞看着他走进一间间屋子,举着照片询问;看到每个人都对他摇头,而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看到他走到堆满垃圾的巷子里,仔细观察环境和地形,又低头在手里的地图上标记;看到他走进街道办,拿了一叠资料出来;看到他饿了随便在路上买几个包子,大口大口啃完了事。 那天陈浦一直找到夜里11点多。 最后,李轻鹞躲在墙角黑暗的角落,看着陈浦随意在路边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地上那么脏,还有些垃圾,他好像也不在意。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累,表情也木木的。 他坐下后,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前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忽然仰面躺倒在路旁的绿化带里,抬起一只手,手背挡住眼睛,好半天,都没动。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吧,他好像又重新给自己充满了电,一鼓作气从地上跳起来,朝这片区域外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他走了一段,突然大喊了一声:“李谨诚——” 李轻鹞吓了一跳。 可自然是没人回应他的。 又走了几步,他又大喊道:“李谨诚!快回来吧!”语气还挺凶的。 喊完之后,他的神色却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干过,而且看起来既不生气,也不伤心。他甚至还边走边跳,跳得挺高,做了两个投篮动作,身影渐渐没入黑暗里。 李轻鹞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她的泪腺那时候好像已经坏掉了。可在这个夜晚,旁观完属于陈浦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她却已泪流满面。 她好想再跟着他走一段,看看他的样子,听他说点什么话,或者听他再乱喊几句哥哥的名字。可她不敢再跟了,前面路宽灯亮,她又哭了,怕被他发现。 她一直知道他在找哥哥,知道他有情有义、性格固执、无所畏惧。可在今天之前,有关陈浦的一切,都是一个概念,一段描述,是别人转述的模样。 直至今晚,她才知道,那个叫陈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明明还很年轻,二十五、六岁,他还那么英俊,人品正直,家里还有钱,本应是许多女孩梦中情人的模样,本应过着特别自在的生活。 可他好像忘记了这一切,也不在意这一切。在无人知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酷暑和寒冬,他就像一个生性沉默的游侠,为了心中的信义,一直默默坚持着。他得不到任何嘉奖,甚至连回应都没有。可他好像没有想太多,一直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那之后许多天,李轻鹞都有些魂不守舍,眼前总是反复浮现陈浦的模样——他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他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睛,他跳起投篮的帅气动作,还有他大口啃包子的傻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描绘得纤毫毕现。 她也开始留意和陈浦有关的一切消息,直接的,间接的,哪怕只是细枝末节。她去网上搜索他父亲和几个兄弟的照片,从他们的轮廓中,寻找他的影子。她关注他所在分局的所有资料和公开通报,托毕业实习的福,她可以在内部系统里,同步知晓,陈浦又参与侦破了什么案件,或者去参加了什么培训,有时候甚至连他们食堂的菜色她都能看到。 她后来又去了朝阳家园很多次,可再也没有遇到他。但她也不敢找上门,因为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两个月后,李轻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一个女人,如果事无巨细地关注和收集一个男人所有的信息,意味着什么? 明明只见了一面,可她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 在骆怀铮之后,李轻鹞从未想过,今后的爱情还会是什么样子。可当她脑海里,浮现出陈浦躺在朝阳家园路边绿化带里,一身困顿落魄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爱情是那个人的模样,好像也可以接受。 惊艳也好,心动也好,感动也好,惺惺相惜也好……骆怀铮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爱情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原因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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