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悬念,李月的第一句便是问她:“姝姝,回来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你大伯婶婶说你看见人也没打招呼?” 并不夸张,沈名姝听见李月声音的一瞬间,她已经感觉累了,像这些年的无数次一样。 “这几天你弟弟都要补课,我这边也走不开,要不周末的时候你找个时间过来,一家人吃顿饭。姝姝?喂?你能听见吗?” 早几年前,李月就带着老公孩子回国定居了,那小男生今年应该是初三。 沈名姝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我刚回来也挺忙的,等后面再说吧。” 李月道:“你老是忙,忙来忙去忙出个什么来?姝姝,你26了,回来了就好好安定下来,别再跟以前一样任性,你看那时候在翟家多好的环境和资源就是让你……” 两分钟的交谈很快结束,但沈名姝却觉得时间比刚才在桌上还要长。 沈名姝挂断电话,她后退一步,肩膀轻轻靠在墙上,低头望着李月发来的微信。 【你还是跟你大伯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不然人家还说我们没家教。】 沈名姝冷淡一笑。 【好好教你的儿子就行了。】 字打完,她指尖顿了顿,发了出去。 … 沈名姝回到包厢,里头还热络,坐到椅子上面对一众美食已然失去所有食欲。刚坐下,一道牛奶浓汤送上来。 李二公子李朝的女伴,极力向沈名姝推荐:“沈小姐,你尝尝这道牛奶浓汤,非常香甜醇厚,是这里的一绝。” 李朝也停下和杨熙的交谈,笑言:“给沈小姐盛一碗。” 沈名姝婉拒的话还在喉口,服务员已经准备去盛。 “撤了吧。”翟洵突然开口。 李朝一怔,打量了一眼翟洵的脸色,又不明所以看向许嘉衍,许嘉衍递了个共情的眼神,当初沈名姝跟着翟洵和他们几个一起吃饭,也有过这一次—— 那天几个男的都喝酒,想着大冬天的,女生喝点牛奶挺好的,那天店里的牛奶换了花样,还是加了水果的颜色,沈名姝当时喝下去脸色就变了。 虽然后来翟洵没说什么,但那天他知道了翟洵对沈名姝的特别,也是从那之后,他对沈名姝是能避则避。 沈名姝面色无异,只是拿起桌前的酒杯送到嘴边,翟洵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深处沉沉的,讳莫如深之感太重,叫旁人半点也看不明白他们之间。 沈名姝又喝了一口。她刚才还是个谁也看不上的,现在这些人前的老板个个都在看她脸色。 这样的待遇,这样的权利,这样的靠山,多少人能拒绝得了呢? 她也不例外,她也曾深切地偏爱过翟家的富贵生活。 沈名姝望着空荡荡的酒杯,突然泄了气—— 是在翟家的第三个年头,李月回国探亲,把她接到沈家一起过年。当时她并不理解,以前李月和沈家的人最合不来,为什么现在却能和大伯母挽手谈论家常。 连离婚前对李月并不待见的祖父,也有了好脸。 在饭桌上,表哥沈佳栋故意给沈名姝倒了一杯牛奶,她看着面前的牛奶,顷刻失去了所有食欲,她把杯子往边上推。 沈佳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小时候我对你多好啊,现在哥哥给你倒牛奶,你都不肯喝了。” 大伯母也看着李月半开玩笑:“以前姝姝就是这样挑食,我那时候才不敢答应带这孩子,生怕给你饿瘦了。” 李月笑笑:“都是小时候惯坏了。”李月不太高兴地看着沈名姝,把牛奶往她面前一推:“你姐姐都倒上了,快喝了。” 她说不想喝。 李月非常生气,放下筷子,斥责她不懂礼貌。 沈名姝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感受,那种委屈漫到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在极度抗拒和被李月的眼神里,她就着那股子叛逆,一口不剩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只是希望李月能看出来,看出她不是任性不喝,是喝了真的会很难受,只是她想看到李月脸上的后悔和自责。 每每想到这里,沈名姝都会忍不住笑出来,那应该是她面对李月的最后一次天真了吧。 晚上,她独自在客房卫生间里吐到虚脱,而相隔几米外的客厅里,大人们正在谈笑风生,没有人发现她。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的转变,只是因为李月的老公,和沈家开始有了非常密切的生意往来。 成年人的世界。 再狰狞的嘴脸,也会在利益面前变成慈眉善目。 她被生意场的合作共赢埋葬得一点不剩。 她无比憎恶沈家,憎恶李月,憎恶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在那个时候,她鬼使神差给她最怕的人打了电话。 翟洵不喜欢她哭,在翟家的那几年,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她也从没在他面前哭过。 但那个晚上,她给翟洵打电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 她哭着问他,可不可以让人来接她。 翟洵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语气是惯常的不耐:“自己要去的,现在哭什么?”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沈名姝哭得更凶。翟洵一句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名姝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那是她第二次感受到绝望,不是处境带来的崩溃,是被所有人厌恶的那种无力感。 不管她怎么做,有多听话,不论她在哪里,都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在意她。 她像这个世界的累赘。 听着大厅里的笑声,她坐在地上,哭累了,睡了过去。 她是被李月叫醒的,大伯母也在。 大伯母弯腰看着她,竟然慈眉善目,然后轻声细语告诉她,翟洵来了。 客厅里的报时声刚刚敲响,在凌晨这个时候,翟洵亲自来了。 沈名姝浑浑噩噩跟着她们出来。 大门口,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稚气,他坐在轮椅上,浑身散发着只有那种背景才能养出的气场。 相比之下,在他身边弯身搭话的大伯,便显得唯诺卑怯起来。 翟洵目光却直直盯着沈名姝,将她从上到下过了一遍,好似在检查什么,最后语气冰冷问:“几点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偶尔沈名姝晚归的时候,翟洵也会这样讽她。 沈名姝抿了抿唇,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三个字这般亲切。那一瞬间的感受过于密集,她没能回答,只感觉眼睛酸涩极了。 翟洵破天荒没训她,但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烦躁,他态度很差:“你打算在那儿站一晚上?” 李月可能是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身份,也可能只是认为应该,在她这个女儿离开的这一刻说点什么。 她上前喊了翟洵一声。 翟洵的语气更冷:“想送来就送来,想带走就带走,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又当翟家是什么地方?” 后来,李月说她嫌贫爱富,过了好日子,走的时候连头也不回。 沈名姝那时候很肯定地告诉李月,是的,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因为在那个绝望的深夜,与她毫不相干的翟洵亲自把她从沈家接了回去。 她很难忘记,那晚进门的一刻,院子,客厅,过廊,明亮的灯光将别墅,变成了一座发光的巨型城堡。 她生出一种错觉,城堡的光似乎是为她而亮的。 如果问她,那些年有没有一个瞬间,让她曾想过永远留在翟家。 答案是,有的。 - 饭局结束,沈名姝跟着翟洵上了车,她也没多余的选择,他就站在车门口等着,大衣皮鞋,板正的一身,还有那不容拒绝的目光。 上了车,沈名姝心很累,一点心情也没有,她模模糊糊看着窗外的街景。 “冷?” 沈名姝睁眼,原来她不知不觉地在环抱手臂,她的反应迟疑了,落在翟洵眼里便是不想开口。翟洵捏着她下巴,迫使她转过去。 “刚才你面对杨熙他们也是这态度?”他语气中有愠怒,有着沈名姝并不理解的。 沈名姝的心口像被冷风灌入,觉得她‘厚此薄彼’态度不够好是么?和饭局上一样,她微微一笑,回答说:“谢谢翟总关心,不冷。” 并不像人家说勉强时的笑比哭难看,即便是伪装做戏,沈名姝这张脸一样漂亮。 司机张达很有眼色将空调温度提升了些。但并不妨碍车上气氛下沉。 沈名姝错开对方阴沉的视线,淡声说:“送我回新北吧。” 张达闻言从后视镜看了眼翟洵,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往江南区的方向开。隔了几秒,后座再度响起沈名姝的声音:“你答应过我。” 清淡如水的嗓音一出口后就像被冻硬了,翟洵眉宇微蹙,满眼幽深,他嘲讽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是怎么留下的?” 沈名姝心想,她当然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她是李月求着把她塞进翟家的,是她自愿要留在翟家的,是她甘愿当牛作马低声下气费尽心思也要求着留下来的。 她吸口气,看他时笑了笑:“你以前不是也说过,我是白眼狼。” 当初多么想留下,如今就多么不愿回去。 翟洵握紧拳头:“养了你十一年,你不是?” 后座和前排的隔挡早在一分钟前升起,有限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在凝固。 不知是被哪个字刺痛,沈名姝的指甲掐着手心,她下颚微抬:“所以我不是也还了吗?那么多年,我尽心伺候得还不够?” 翟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往前逼近,而后阴恻恻一笑:“沈名姝,好得很,出了趟国,确实不同了。” 他单手握住沈名姝后颈,迫使人靠近他,声色虚实不明:“你还得清?你以为自己多值钱?” 沈名姝狠狠抓住自己的裙摆:“我不值钱,翟总又何必抓着我不放?” 翟洵胸腔起伏,硬朗的下颚绷得死紧,凶悍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忽然,一阵急刹,沈名姝身体往前趔趄,下一秒接着被翟洵揽腰带过去,她还未做出反应,眼底掠入男人幽沉凌厉的神情。 “那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知不知道怎么还?!”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落雪时不时敲打着车窗,风声肃然萧索,车内滚烫激荡。男人的唇像是刚烧熟的刀刃,落在身上生疼,湿润,滚热。她的呼吸,口腔,津液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四肢发麻无力。 终于是能喘口气来,继而肩膀发凉,随即便被疼痛代替,她的侧脸贴上车窗,感受到浓重湿寒的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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