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女孩都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反倒是开车的司机感慨了一声:“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啊?好多男的就是有病,还不去治!” 车上三个女人都愣了愣,笑着望向那个胖乎乎的大叔。 大叔边开着车边说:“上周我也遇到一个变态,说让我跟车,我问他前面车上的是谁啊,他说是他前女友,想知道人家搬去哪里了。我心想人家明明是要躲着你嘛,你还好意思跟?要不要脸啊?气得我把他拉到白云山去了!” 所有人都爆笑不已,大叔则懒洋洋地说:“这种变态就应该在白云山冻一个晚上才行。” 信不信由你,顾西穗的抑郁就被那个大叔治愈了,送了两个女孩子到小区楼下,之后才又回去。 大叔一听到地址就愣了,问:“你送人家下班啊?” “对。” “哇!真是个好同事!”大叔乐呵呵地跟她聊着:“你是不是在太初上班?网上说的那个被打的女孩子是不是你同事?” 顾西穗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大叔再可爱,隐私也还是很重要的。 大叔却兀自念叨着:“神经病噢!追不到别人就打人!你看看我,年轻时追一百个女孩,九十九个都不理我,我还不是越挫越勇,娶到了现在的老婆?我老婆可漂亮了我跟你讲,从来不嫌弃我丑,也不嫌弃我开出租。她那么好,我当然也对她好了,你说是不是?老婆嘛,就是用来疼的……” 顾西穗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从番禺到天河,依然是乌漆麻黑的,要经过好几片荒郊野岭。一线城市从来都不止是高楼大厦而已,黑暗的地方并不比别处少。 顾西穗努力盯着那些山看,如同在凝视黑暗本身。临到市区了,才心血来潮地换了个地址。 大叔问:“去找男朋友啊?” “对。”顾西穗微笑。 “不要半夜突然去找男朋友,”大叔居然说:“男人都不可靠的啦!万一他家里有别的女人呢?” “那我就宰了他!”顾西穗笑着道。 大叔就说:“好!有气魄!” 她就这样一路跟司机说说笑笑地到达权西森家,在包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给她的那串钥匙,打开门,蹑手蹑脚到卧室—— 床上根本没有别的女人。 确切地说,床上根本没有人。
第44章 那是一种一无所有的穷 为了春节而回来,权西森当然是得第一时间回家。 就走了几天而已,权西森有女朋友的消息就传遍了,他去趟梦玲,不管是那些看着权西森长大的阿姨,还是那些喜欢调侃权西森的小女孩都喜滋滋地看着他。权西森头都大了,他妈真是一天到晚没事看,净在公司里八卦了,搞得他一点地位都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办公室,姚总的秘书却笑嘻嘻地把一叠打印纸递了过来,说:“姚总说没空,这是春节购物清单,你自己去买。” “……” 权西森无语地接过去,正准备离开,秘书又叫住他说:“等一下,还有个东西给你!” 她去姚总的办公室匆匆翻了半天,才拿了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出来,说:“姚总让你把这个送给女朋友,说她戴上好看!” 那是一副mikimoto的珍珠耳环,还是权西森陪姚总一起去澳门时买的,他打开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问:“姚总不是很喜欢这幅耳环的吗?” 秘书却笑着说:“是呀,但姚总说她年纪大了,更喜欢翡翠,这个女朋友戴着才好看。” 女朋友。 他们就集体用这个不定代词特指顾西穗,顾西穗要是知道了估计又要抓狂了。 而权西森只是把盒子收起来,之后照着姚总的清单去扫货,鸡鸭鱼、烟酒茶,不知所谓的LED电视机,以及金桔、茶花,还附注了品种,叫绿可娜……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姚总一年只以母亲的身份差使权西森一周,而那一周就是春节。 那七天里,权西森就如同所有的儿子一样,负责采购、主理家事,陪同姚总出席各个场合,听姚总的朋友调侃自己,保持微笑,讲文明,懂礼貌……以证明姚总并不孤单。 他跑了两三个花市,才总算找到了那款茶花,绿色的,还挺好看。被问及要老株还是一年株,轮到权西森不懂了,只能说:“最好养的那个,价格无所谓。” “哎呀!”对方喜笑颜开,问:“还要点什么?” 权西森也不懂他妈最近又在搞什么,就瞎指了一大堆,说:“这些都要了吧。” 买了单,留下地址,回到家,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发微信给保姆,她却说:我在外面买菜呢! 权西森饿得要死,只能叫肯德基来吃——对不起了,他的豪门生活就是如此惨淡。 姚总如今在住的房子还是15年买的,连泳池都有的那种大别墅,但家里常年一个人都没有。 她养着一个保姆和一个厨师,分别叫陈姨和王妈,找的都是同龄女性,难得在家,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她们一起吐槽儿女不争气,并发明了一种三人麻将,闲时就跟她们俩打麻将,导致姚总这幢豪宅几乎变成了麻将厅:一进门,就是一款全自动麻将机,旁边挨着厨房,方便大家吃吃喝喝、端茶倒水。 她的居家理念是有点神奇的,外头花团锦簇的,佯装豪宅,里面则一塌糊涂,什么文件宣传册及待洗的衣服都到处乱扔着。陈姨天天跟在她后面收拾,王妈则负责照顾她的一日三餐,督促她好好吃饭。 自从富了之后,她就越活越回去了,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宠着,付钱养了两个祖宗,天天听她们数落她。 权西森知道,她当然是寂寞的。 但那种寂寞跟有没有老公儿子没关系,那是一种所有人都有的寂寞,忙的时候不会留意,闲下来了才能发现,那安静有多吵。 她也并不是到了老年才这么寂寞的。 事实上,她大半生都在寂寞里。 小时候,权西森的住处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他还住在工业区附近的城中村,一室一厅的小屋子,他睡客厅,父母睡卧室。一到夜里,那幢四层的民建房就会变得无比吵闹,喝醉酒的、打孩子的、打老婆的……房东天天在顶楼大骂:“再吵都给我搬出去!” 那时候姚总就总是很寂寞了,晚上做完饭,会在厨房点根烟,看着窗外发呆。 小时候权西森还庆幸过,还好他的父母不吵架,也不打孩子。他父母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几乎不怎么交谈。直到某一天,他们俩开始吵架。 权西森的父亲叫权成飞,一个懦弱又沉默的男人。权西森后来问过姚梦玲为什么跟他结婚,姚梦玲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他长得帅啊!” 然后又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权西森,说:“可惜你不像他……” 权西森顿时就皱了皱眉,等会儿,你那个同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说回到那场吵架,有一天,他们一家人正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看电视,姚梦玲忽然冷笑着说:“噗,一天到晚就在讲已婚男人追梦,那女人的梦想呢?” 那年权西森到底几岁来着?五岁?还是六岁? 他不太确定,反正是刚刚学会看大人脸色那个阶段,他妈话说完了,他爸就倒了杯酒。 权西森紧张地左看右看,非常确定他应该出去玩了,于是一个人跑到外面,在路灯底下玩着他的游戏机——那种十几块钱的俄罗斯方块专用游戏机,那天他破了记录,整个腿都被蚊子咬满了包,实在受不了了,才回家,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他人生最恐惧的时候,他以为,他们都不要他了。 就像他那些邻居一样,很多一家三口,住着住着,就变成了一家两口。问孩子去哪里了,都说:“送回老家了。” 权西森不想被送走。 他在沙发上一直等着父母回来,等得想哭,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他父母的时候,姚梦玲突然开门进来,津津有味地吃着雪糕,说:“啊!原来你在家啊!我找了你半天,累死了……吃雪糕吗?” 她递给他一根雪糕,只字不提她跟权成飞吵了什么,只是跟权西森一道吃着雪糕,最后说:“权西森,你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嗯。”权西森说。 ——谁知道恰好相反,他迷之变成了一个富二代。 至于权成飞,在那场争吵过去后不久,就回北方老家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去了宁夏,开始捣鼓葡萄酒,创建了红泥。 权西森跟他的感情其实并不亲,一个丢下孩子离家出走的男人有什么可亲近的?有毛姆歌颂还不够吗? 姚总和权成飞也很迷幻,根本不离婚,只是不怎么见面。直到几年前,权成飞去世了,是在山上发生了意外,连尸体都没找到那种,权西森才知道他有个酒庄。 他走了,红泥自然留给了权西森。权西森那会儿还在念书,原本想着直接关掉酒庄的,结果到地方一看,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发工资吃饭呢,他根本没法直视那些农民和工人的眼睛,告诉他们这个酒庄要关门了,你们继续去放羊好了。 大大小小几百个工人,连普通话都讲不好,认识的字也不多,全靠几个学农业的大学生指挥着。 权成飞不怎么关心自己孩子,倒是把别人的孩子照顾得挺好的,一个酒庄,一百多亩的地,外加两个小工厂和一栋酒店,他聘请的员工都是一家一家的,男的种地,女的摘葡萄,小孩子送去学校念书——当地还给他颁了个慈善家的匾额,就挂在那个城堡一样的酒店里。权成飞就在这里演他高贵无瑕的归隐人生。 这是权西森讨厌陶渊明的原因。 广东长大的孩子,对贫穷其实是没多少想象力的,工厂区的穷人也不少,但那终究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穷,工人下了班还可以吃个大排档,染染头…… 宁夏不一样,那是一种一无所有的穷。 整个贺兰山看过去,几乎什么也没有,云、风、天、雪山……风景是美的,却几近没什么人烟,偶尔经过一两个村庄,才能看到几个放了学还要继续帮忙放羊的孩子,吸着鼻子打量着经过的车。 那是权西森第一次知道,他对世界的了解有多浅薄。 思索再三,权西森决定把酒庄接下来。 跟姚总说的时候,姚总则道:“随便你咯,反正你们这种富二代,如今除了能创造消费和创造就业之外,不给社会添堵就是个合格的富二代了。不像我们富一代,还要肩负起GDP的大任……” 她在diss自己儿子上可是从来没输过的,尤其是出名了之后,就成了一个重度网瘾妇女,时不时就在网上翻着如今的小女孩儿是怎么可着劲地夸她的,然后就逐渐被带偏了,一开口就跟个00后似的,没个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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