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穗愣了愣,道:“即便那是你的人生?” “对。”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 “而你却觉得你的人生不重要?” 他没说话,顾西穗就彻底愣住了。 她到了那个时候才发现男人跟女人在反婚这件事上的不同,女人正在努力争取自己想要过的生活,男人却跟你说跟谁结婚无所谓。 与其说激怒顾西穗的是他无所谓的态度,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人生放任自流。她很生气地跟权西森说:“你永远不可以说你的人生不重要,我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或者你的人生观到底有多中二,但你决不能觉得它不重要。” 权西森这才怔了怔,惊讶地看着她。 “是你跟我说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的,那我现在跟你说,你一定要觉得你的人生和婚姻都很重要,姚总绝不是逼迫你去结婚生子的人,也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 于是轮到权西森笑了,说:“你并不了解姚总。” 顾西穗这才又皱眉,问:“你的意思是……” “她喜欢孩子。” 车子到达小区,他停下车,熄了火,说:“当财富大到一定程度,她就开始自然而然地考虑要把钱留给谁了,否则的话,她的事业就失去了意义。” “她激励并改变了那么多女人,居然不算意义?”顾西穗想不明白。 权西森还是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顾西穗。 那真是奇怪的一天,上午他们还在听着长辈聊婚姻,到了晚上,他们俩则坐在车里讨论着怎么反抗婚姻制。 小区里除了夜灯、蚊虫、细雨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后,他们才先后下车,他把手放在她头上,替她挡着细雨。 顾西穗则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震惊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但你决不能觉得你的人生毫无意义,不要随便跟人结婚,如果你真的要结婚,就去娶一个你喜欢的女人,你又不缺钱,又不用考虑什么现实性因素,你完全可以过上很幸福的生活的。” 权西森忽然道:“我喜欢的女人正在反抗离婚冷静期。” 顾西穗愣了一下,又大笑起来:“少用激将法!” 电梯停下,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分别去洗手间拿毛巾擦头,顾西穗好奇地说:“你猜他们会不会已经把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不好说,姚总打麻将时可是很投入的,她还想过要参加麻将锦标赛来着……” “哈?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比赛的吗?” “怎么没有?姚总有一年都想去报名了,结果一看,什么清华的北大的都去了,她就又放弃了。” 顾西穗哈哈大笑着,用手机在网上搜着锦标赛的信息,权西森则去冰箱拿矿泉水,两个人分别窝在沙发和中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俩完全变成了老夫老妻模式。 如今权西森的住处布满了顾西穗的东西:衣柜里是她的睡衣、内衣、家居服、备用的通勤装两套、休闲装若干;浴室里则摆着她常用的护肤品、化妆品、卸妆油、洗面巾,以及卫生巾。 顾西穗看完关于麻将锦标赛的新闻,才丢下手机,再次抬头看着权西森,道:“我是真的不想结婚,我见过刘灵离婚的时候,撕得非常难看,要知道她跟她老公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贫困地区长大的,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努力至今,结果……” 权西森点了点头,道:“赞成。婚姻制早就应该淘汰了。” “那我们呢?”顾西穗望着他问:“我们将来会怎样?” “我们会好好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受够了彼此。” “到时候你会跟我说吗?”顾西穗好奇地问:“比如说你不喜欢我的时候?” “不会。” 他毫不犹豫地说,就在顾西穗的心还没来得及下沉的时候,就听到他继续说:“我会一直很喜欢你的,即便是分手之后,我也会像一个人类喜欢另一个人类一样地喜欢你。” 哈? 这都什么诡异的情话? 顾西穗都快笑疯了,道:“那真是谢谢你了喔,另一个人类。” “不客气,应该的。”他说。
第48章 旧的世界徐徐向前,她则在新世界里被撞得头破血流 两个多月后,顾西穗才理解了权西森一点点,有关于人类应该灭绝的。那时候互联网最大的新闻是:俄乌之战、上海。 那阵子几乎一打开手机,顾西穗就开始头皮发麻了。她可以接受自己处在一个大时代的转折点上,但绝没有想过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有一种活在平行世界里的感觉,仿佛旧的那个世界还在延续着曾经的一切徐徐向前,而她则在这个新世界里被撞得头破血流,变成粉末。 那肯定不是2020年开始的,而是更早一些时候。 跟权西森聊起,他才垂眸,笑着,却以一种很悲哀的语气说:“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变过。” 彼时顾西穗在宁夏,三月末,贺兰山还是奇冷无比,每到夜里,权西森都会在壁炉中点一堆火给她取暖,她裹着毯子坐在沙发里,有时候会跟权西森聊一会儿天,有时则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听着外面风声大作,卷起沙粒和细雪,并哐当哐当地拍着门。 那风声仿佛变成了历史本身,在未来,这些年可能只是教科书上的一句话,几个句子,但身处其中的时候,完全是另一种概念。她不知道她老的时候会怎么形容这个时代,会不会像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轻飘飘地说一句:“那时候……” 亦或者像更多人一样,彻底忘记。 就在那一天,顾西穗想起权西森讲起了人类灭绝,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说对我的喜欢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喜欢?” “因为你是个好人。” 他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低头捣弄着篝火,道:“我们这个时代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都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操着各种各样的人设,可以霸道可以冷酷可以不近人情,人们还以为那是浪漫,唯独好人过时了,当一个人是好人时,人们会说他不够聪明,甚至是白左圣母……好人就应该延续下去,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顾西穗怔了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想了好久,才撇了撇嘴,说:“……一般女人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是期待这样的回答的。” 权西森顿时就又笑了,说:“好吧,因为你是个美丽又性感的女人,即便我们分开了,你也依然会美丽又性感……” “还有聪明。” “好的,美丽性感又聪明的女人。” “谢谢。”顾西穗这才满意了,说:“我允许你继续喜欢我了。” 在大时代里,爱情成了他们的小型避难所。但避难所的问题是,你不可能永远呆在里面不出来。 不过在2022年的年初,顾西穗还处在一种生活越来越好的状态里,不管是工作、家庭、经济、爱情都丝滑得不可思议,朝着一个明亮又向上的方向而去,堪称未来可期。 她父母在佛山待了两天一夜才回来,对权西森和姚总都非常满意,提起他们,都说:“好人家!家境好,人也好!” 他们俩都沉浸在一种顾西穗和权西森今年就要结婚了的错觉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具体到了九月初。顾西穗问起,他们才说:“十月你生日嘛!赶在三十岁之前结婚比较好。” 服气。 他们还不知道,权西森跟顾西穗已经商量好了,以后他们再催婚就把锅甩给权西森,杜撰一些什么花心啦、恐婚啦之类的富二代臭毛病,以魔法打败魔法,考虑到权西森的家境,搞不好分分合合能演好几年。 两个人连权西森花心的对象都设定好了,包括巨富千金一位、性感妖艳女网红两个、前女友四个…… 权西森对着那个列表看了半天,最后说:“我还挺忙的样子……” 反正春节期间他的确是够忙的,大年三十一大早,就去佛山接了顾西穗的父母回来,陪两个老人家去逛了街、买了菜,人送到钱闪闪家里了,才又回去陪姚总。 而顾西穗照常上班,太初缩短了营业时间,下午五点就可以走了,全体欢呼,喜滋滋收拾好东西离开。 顾西穗刚走出写字楼,就看到刘灵带着甜甜走了过来,一见到顾西穗就问:“你知道钱闪闪去哪儿了吗?” “啊?她不是在家里吗?” “不在。”刘灵一脸紧张地看着顾西穗,道:“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我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找到人,我刚才去LV问店长,店长说她请了三天假。” 顾西穗愣了愣,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果然,没人接。 “她前天跟我父母一起去佛山了,我以为昨天就回来了,我们先回去问问我爸妈好了。” 路上刘灵才解释,她想让甜甜跟着她过春节,因为,“那个女人”在朱之文那里。 一提起这件事,刘灵就一脸的无语,说:“你想都想不到那个垃圾有多蠢!我回去接甜甜出去玩,甜甜一直在闹,我就哄了大半天,临走时去了趟洗手间,才发现那女人一直躲在洗手间里——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种狗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啊?大过年的,连跟我解释一句的勇气都没有,让人家小姑娘躲在洗手间——真是恶心死我了。” 她说的当然是朱之文的那个劈腿对象,刘灵从来都不愿意用“小三”之类的称呼她,因为,“我当初一见到她,忽然就没办法恨她了,一看到她我就想到年轻时的我自己,那种拼命想要获得一点什么的焦灼感几乎就写在脸上,想赚钱,想幸福,想在这世界获得一席之地。” 顾西穗最佩服刘灵的一点就是,她永远都能分得清轻重缓则,老公出轨,也丁是丁,卯是卯的,对事不对人,生气时称呼人家为“那个女人”,聊着聊着却又变成了“小姑娘”。 婚姻就像一个用了很久的行李箱,每一块磨损和破洞都是小小的个人史,有时候你明知道它该换了,但就是心存侥幸,觉得还可以再拖一下。直到它冷不丁炸开,在众目睽睽之下,抖落一地鸡毛和狼狈不堪。 但刘灵处理得很好,趁离婚冷静期落地前毫不犹豫地离了婚,拿走了理应属于她的那份财产。 至于孩子,她没争。她说:“反正我撑死了就搬到几条街之外,争个屁啊!女儿家,将来迟早是跟妈亲的。” 那时候朱甜甜才三岁,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快六岁了,长得亭亭玉立的,颇有些小少女的风范。但很显然,性格已经变了。 闹市区的人群让她极不适应,顾西穗低头跟她打招呼,她却根本不记得顾西穗是谁,戴着口罩,睁大了眼睛看着顾西穗,过了好半天,才谨慎地往刘灵身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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