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做了决定,依旧和原来的代言人续约,为此多花了三百万。夏文卿这次发难,就是要她左右为难。新代言人的背调做得不清不楚,贸然选他难免担风险。换上旧人是保守些,可价钱就不好商量了。 她的性格还是求稳,这笔买卖自然做的很不划算。杜守拙知道这事,把她叫回家吃晚饭,意思是要让她给一个交代。 照例还是在书房谈事。因为叶春彦新换了家里几处房间的灯泡,书房里亮得出奇,朱漆桌面上亮出一片白。不能总是盯着,像是擦了一层油。杜秋移开眼神,简单说了续约的理由,杜守拙不置可否,只是追问道:“听说你手下走了一个人?” “对,她家里有点私事。不过走就走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现在已经开始招新人了,很快就能交接了。” “这种时候离职,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这段时间公司里乱七八糟的,很多事都是冲着你来的。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还行吧。” “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杜秋略一沉吟,微笑道:“是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春彦最近也挺累的,这些新雇的人,他都是手把手教的,怎么打扫,怎么做饭,有什么忌口,什么事不能做,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合你的心意。你就别再折腾他了。” “你整天就想着男人。你到底准备怎么样?要是想回归家庭,你就让他别结扎了,今年弄个孩子出来。”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汤君的。” “我是挺喜欢她的,可到底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不能就靠这一个孩子过一辈子。她到现在都没有叫过你一声妈。要是你生个孩子,我会更喜欢的。” “我还是想以事业为重。公司现在没那么太平。” “那你就用点心在上面,别整天就混日子。” “我没觉得我在混日子。我只是不想和夏文卿有大矛盾。爸,我知道你想用他试试我有多少手段。那我做到什么样,你才会满意?我斗死他,可以吗?” “别把话说这么绝。你要真能斗死他,我也就服你了。你可就别光就嘴硬。” 他不耐烦起来,拍拍杜秋肩膀,接着往外走,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今天特意给你弄了几道菜,你最近怎么又瘦了?也没看你有多辛苦啊。” 明明是体贴的话,却总要硬邦邦说出来,好像生怕太体贴对不住他做了父亲的威压。杜秋默然,只是亦步亦趋跟着他下楼。 其实杜秋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只是还想着先礼后兵。到底她对夏文卿没有心冷,不想对他来硬的,只是走感情攻势,想让姨母把他劝走。 夏文卿是高中时被父母带出国的,姨夫在美国做工程师,虽然有竹子天花板,但衣食无忧总不是难事。起初他们家还有巧克力和明信片寄回国,后来音讯就渐渐断了,杜秋只知道几年前姨夫患癌去世了。夏文卿这次回来,只说把母亲身体不好,不愿坐飞机,就留在芝加哥,其他一概不谈。 她知道他是刻意隐去不谈,便也下了血本,直接找了沈慕泽飞去芝加哥。这是个机灵姑娘,能免费出去玩,自然乐意。 沈慕泽也把事情办的不错。华人圈子就这么大,靠姓名和背景就能把人找出来。她说,在埃利斯大道的教堂得来了消息,姨母信了天主教,地址也有了。 杜秋嗤之以鼻,多少能猜到缘由。要怎样的问心有愧,才不得不把整颗心寄托在信仰上。 要来了姨母的联系方式,杜秋找上她,也顾不上寒暄,直接道:“听说文卿现在不在美国。您知道他的去向吗?” “他说,那家艺术基金会外派他回国,在香港要待上两年,工作比较忙,也不方便经常回来看我。我要不给你个邮箱,你去联系他。” “不用了,夏文卿现在住在我家里,他在我爸的公司里任职,已经有小半年了。您要是需要,我可以让他来和您解释。” “怎么会这样?”藏不住的惊诧,听声音就知道,她对这儿子早就失了管束。 “您还是别和他说了,直接过来吧。护照号给我,我帮您订机票。你们好好谈谈,我也想和您谈谈。” 杜秋装作若无其事去吃饭,桌上确实专为她加了几道菜,可她的座位正对着杜时青原本坐的地方,一个空位,她心里也像是空了一拍。匡先生说她在疗养院过得不错,身体也大有好转,只是不情愿主动联系家里。 她微微走着神,话并不多。叶春彦也思绪万千的样子,比她更沉默。杜守拙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和汤君说着话,一面又忙着给她夹菜。 “小孩啊,给你讲一个故事。你知不知道老鹰为什么会把巢建在悬崖边上吗?”汤君自然摇头,杜守拙也就顺势说下去,“因为老鹰会生两个蛋。第一个蛋生在前面,如果能孵出来小鹰的话,它就会把第二个蛋推下去。如果第二个蛋孵出来了,就证明第一个是死胎,没有用了。” “为什么要这样?不是很残忍吗?” “是很残忍,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要这样,老鹰才能确保养大的后代是最健康强大了,才有竞争力。” 杜秋和夏文卿互望一眼,都不声响,谁是鹰,谁是蛋,都心知肚明。只有叶春彦略一挑眉,嗤笑道:“真的假的?这故事该不会是你从《读者》上看来的吧?升级版心灵鸡汤?” 杜守拙瞪他一眼,道:“那照你的想法,是什么情况呢?” “只有在资源紧缺的时候才要这么做,多数情况下,多一个后代,多一种希望。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过是生物顺应环境的生存法则。人为什么要去过老鹰的日子,又不是鸟人。” 杜守拙让他堵得语塞,也不方便在孩子面前发火,只闷头喝汤。地板恰合时宜地响了一声,他随口道:“喂,你有空记得让人来看一下家里的地板,有几块一直有声音。” 叶春彦刚要应下,杜秋却拍了拍他的手,打断道:“喂?是在叫谁?” 杜守拙白了她一眼,撇撇嘴,无奈道:“我在叫文卿。文卿,你记着些,有空叫来看看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也省的有些人总觉得我把人都佣人使唤。都是一家人,计较些什么。” 吃过饭,各自回房间歇着。杜守拙越想越怄气,一口气咽不下去,连带着胃里也积食,不舒服到临睡前。他也不想声张,怕他们更觉得他年老体衰,上次前列腺的问题还没查出是谁泄漏的。吃过两片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是舒服,总像是有一处梗着,从胃里积郁到心口。 这个家,他到底还说了算不算?杜秋在公司散散漫漫,对他倒是不假辞色。夏文卿就是一味装傻,好像谁都看不透他那些小把戏。还有叶春彦,真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就是刺痛着。 他恼火起来,睡意全无,一翻身又觉得大腿根湿漉漉的,一摸床单果然又湿了。狼狈着起身换裤子,他在床边愣愣坐了一会儿,想着到底是他真的老了,还是所有人故意和他对着干? 杜守拙披上睡袍,走出房,在走廊从头到尾敲门,一面把灯开得敞亮。除了汤君外,所有人都被他叫了起来。 他们睡眼惺忪地站成一排,他端坐在客厅沙发上,道:“家里有蚊子,蚊子吵得我睡不着。明明昨天还没有的,肯定是有人没把后门关上,我和你们说过无数次了,花园里有虫,一定要关门。” 他昂了昂下巴,和颜悦色道:“说吧,到底是谁没关门?就是今天的事,别说你们忘记了。” 杜秋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倚在叶春彦怀里,道:“爸,大半夜的把我们叫起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觉得是小事?那估计是你做的,是不是啊?” “当然不是我,我今天都没去过花园。” “那你看到有谁去过花园?” “我不知道,可能是文卿吧。” 夏文卿有气无力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今天一直在房间里,应该是汤君吧。那孩子一直喜欢往花园去。” “她今天和我在一起,没有去过花园。” “那会不会是家里的阿姨?” 杜守拙道:“不会的,佣人从来不去花园的。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关上门?” “我关上了。爸,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么小一件事,你大半夜不让我们睡觉,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是一件小事,为什么就没有人承认呢?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没关门让家里有蚊子。承认了,就都可以去睡觉了。说啊。” 杜秋前几天没休息好,心烦意乱着,正要随口应下,叶春彦却拦住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弯腰,凑近杜守拙,满面堆笑道:“你先说哪里有蚊子?你把蚊子找出来,我吃下去。” 杜守拙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是你半夜发疯,随便找个由头,让我们一群人互咬。你真的在意是谁没关门吗?你只是想看我们乱起来,显示你在这个家里的权威。怎么了,又是什么事刺激到你了?” “杜秋,管好你男人,别让他胡说八道。” “春彦,别说了。” 杜秋轻轻摸着他的手,安抚着,转身对着父亲,语气倒也讥嘲起来,道:“爸爸,你多担待些吧。他累了,我也累了。爸你觉得有蚊子,我明天让他们给你挂个蚊帐,顺便给你那些花驱个虫。家里有蚊子,主要还是花草太多。” 杜守拙道:“那今天晚上怎么办?我总不能一夜不睡。” “收拾一间客房,你先去睡一夜行不行?” “不行,我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不睡。我也睡不惯客房。” “那我陪你不睡好了。”她快步过去,啪的一声,打开了顶上的水晶灯,光亮得人头晕目眩。所有人面色都不好看,眼底又青晕一片,连笑都显得阴沉沉。“你们先去休息好了,我陪着我爸。把小孩子吵醒了就不好。睡吧,不要紧的。” 叶春彦点头,上楼去又下来,是拿了一本书过来,在沙发上选定个位置,就一本正经翻阅起来。夏文卿自然也不走,笑着耸耸肩,很随性的样子,索性掏出一副扑克牌,打着哈欠洗牌,拿手肘戳戳杜秋,一起来打牌。 于是场面彻底僵持下来。杜守拙抱着肩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边不时传来扑克牌拍在桌上声音,又夹杂书页翻动的响声。他想大发一通火,却无的放矢,只道:“你们在搞什么?” 杜秋哼出一声笑,从桌上抄起一个杯子往角落一砸,“是您在搞什么,爸爸?是您闲着没事在折腾我们。”她说一句话,丢一个杯子,稀里哗啦吓得杜守拙脖子也一缩,“时青刚走,我也不想发火。” 她鲜少发火,一动起气就满面笑意,这么一动静把两个男人都吓到了。轮番劝也没劝住,她又丢出一个杯子正中客厅镜子,碎片炸开,如水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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