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真的没动, 一眨不眨看着她。 她的皮肤真好,眉眼都漂亮, 没有攻击性的漂亮,尤其是那一双眼,委屈的时候蓄满了水,高兴的时候亮晶晶的像装满了碎光。 她很快把手拿下,一脸装出来的认真样,冲他一笑:“好了,虫子飞走了。” 他不明白,她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高兴,但为什么她现在的眼睛还是浮着光的,他像掉进一个漩涡,挣扎很久,才成功移开眼。 这一偏脸,恰好看到黄芷宁。 他站起来,用夹烟的那只手指着她:“删了。” 黄芷宁正拿着拍立得拍他们,被抓包也不脸红,反倒一笑:“你管我?” 他把烟一摔,走过去:“我说,删了。” 黄芷宁后退两步,扬了扬手里的拍立得:“我给你打个赌,等你看到照片,你会求着我给你的……诶!强盗!” 周流光一把把拍立得照片从黄芷宁手里抽走。 冷嗤一声:“不用求,也是我的了。” 他低头看了眼照片——这是一张构图和意境都很美的照片,他和夏薰紧挨着,夏薰的手指戳在他的脸颊上,而他叼着烟,深深望着她。远处是大片大片的江,晴空万里的天,还有随风婀娜的垂柳,低飞的水鸟。 夏薰走过来,瞄了一眼。 很惊讶自己刚才看他的眼神竟然那么温柔,连她都快分不清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他把照片塞进兜里:“没收了。” 黄芷宁撇嘴:“想要就直说,我这里还有好多夏薰单独拍的呢,你要不?一张一百块钱。” 周流光懒得给她眼神,转身坐到了餐垫上。 黄芷宁嘴撇的更厉害。 她们斗嘴,夏薰感觉插不进话,便说要去淌洗手间。 黄芷宁想到了什么,对夏薰说:“我想坐船,你对这熟,要不你顺便去问问?” 夏薰心一咯噔,这不是留他们单独相处吗? 可她本来就是被叫来当“导游”的,她没有推脱的理由,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了点头:“好。” 离开的时候,她悄然看了眼周流光。 夏薰走后。 黄芷宁走到周流光旁边坐下。 这边都是草木,他没抽烟,正薅一串葡萄吃,一脸的闷闷不乐。 黄芷宁问:“你喜欢她?” “谁喜欢她?”反应之快,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黄芷宁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那就是她喜欢你。” 周流光闻言瞥了黄芷宁一眼。 黄芷宁想到夏薰刚才的表现就想笑:“那个女孩刚才还刻意打听咱们是不是一起来的,刚才我不在,她去你那边和你卿卿我我诶,那么亲密……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周流光愣了愣,敛住了表情。 黄芷宁笑:“她误会了,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你想多了。”周流光淡淡说。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不敢多想?”黄芷宁“切”了一声。 周流光定定看着某一处,停顿了两秒才说:“她做这些不是因为喜欢。” 黄芷宁不解。 周流光自嘲一笑。 从刚才黄芷宁向他举例子的时候,他就全明白了——夏薰之所以会别扭,甚至做出比平时更大胆一点的举动,无非是因为他昨天那句“你表现好点,不然我和她一起去西班牙,不要你了。” 他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稻草。 她舍得丢? “你不知道,她对我没有真感情。”周流光眼底满是嘲弄。 黄芷宁还是不懂,她失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爱能让人变高贵,现在却觉得爱是心机,占有,掠夺,甚至是摧毁。” 这句话,让周流光整个人陷入深思。 黄芷宁看他一眼,知道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们不说她,就说你吧。咱俩认识六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但是刚才她露一露腿,你都介意成什么样了?我知道,比起讨厌别人看到她,你更懊恼自己看到她的时候无法自拔的滋味。” “别说了。”周流光说。 黄芷宁却不吐不快:“如果她对你没感觉,那你对她呢?” “我说别说了。”周流光重复一遍。 黄芷宁又要开口:“我……” “我和她是一辈子的仇人。”周流光冷笑一声,看向黄芷宁。 他的眼睛风云翻涌,攒聚着让人觉得很危险的情绪,黄芷宁不由噤声。 听周流光一字一句:“我到这里就是为了伤害她。” 我为伤害她而保护她,我为伤害她而来。 黄芷宁深深的震惊,呆住了。 “但是我发现她好像不用我做什么,日子就已经很糟糕。”讲到这,周流光变得落寞下来。 却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冷漠:“谁都来伤害她的时候,我的伤害没有意思。只有我才能伤害她的时候,我的伤害才有价值。这才是我对她好的原因,知道吗。” 黄芷宁几乎难以消化周流光的话。 顿了半晌,她才问:“所以她到底哪里得罪你?” “她爸爸就是拐卖我妹妹的人。”周流光眼里有恨。 黄芷宁只觉得天地失声,她张张嘴,差点哭出来。 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越想越难过,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说出一句话:“那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她声音里有哭腔:“明明知道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喜欢上她,你该有多痛苦。” 黄芷宁的话就像子弹射入胸膛。 周流光想说“不会的”,更想说“我不可能喜欢她”,却觉得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起身去江边抽烟。 黄芷宁把自己埋进膝盖里,眼泪无声落下,肩膀抖得厉害。 她不是个完人,没办法担心所有人,在夏薰和周流光之间,她只能担心她的朋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流光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理由不过是借口。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伤害她,当初曹辰那么对他了,他都狠不下心报复,何况是夏薰。 夏薰回来的时候,黄芷宁已经哭好了,周流光也抽完了烟。 那会儿四点钟左右,阳光还很晒。 夏薰走过来,看他们两个人一个坐在吊床上,一个坐在野餐垫上,各吃各的东西,没有交流,默了默才走上前:“我去问了,老板说几点都可以,我们直接去码头就好。” 黄芷宁从吊床上跳下来,问:“都什么船啊,小黄鸭的有吗?” 夏薰说:“有木船,也有小黄鸭的船,还有不用自己划的。” 黄芷宁笑:“我就要自己划。” 夏薰问:“我们几点去。” 黄芷宁想了想说:“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吧,我们可以在船上吹蛋糕,看日落。” 夏薰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流光的生日。 1999年9月9日,很好记的日期。 夏薰问黄芷宁:“你给他准备礼物了吗?” 黄芷宁努努嘴:“我来这是干嘛的,当然准备了。” 说着,黄芷宁去野餐垫上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掏了个绿色的盒子给周流光。 周流光瞟了一眼:“GUCCI啊。” “打开看看。”黄芷宁一脸“你一定会喜欢”的表情。 周流光打开包装盒,一只腕表露了出来。 绿孔雀石的表盘,蜜蜂形状的金色刻度表,精钢表链上有黄金缀饰。 夏薰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黄芷宁却淡淡说:“银的一万七,金的五万七,我对你好吧,买了五万多的。” 周流光显然对物质并无追求,很快把盒子盖上,说:“谢谢。” 黄芷宁翻了个白眼:“你好淡定哦。” 周流光笑笑,没有接话,又问夏薰:“你送的什么?” 夏薰嗫嚅了一阵,才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她不敢看周流光的眼睛。 周流光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黄芷宁看看她又看看他,实在不想夹在两个人中间,干脆默默走开了。 很快就到五点半了。 黄芷宁给周流光订了个蛋糕,恰好这时候送到。 九月份这里的太阳一般在六点多落山,他们在公园门口拿了蛋糕,就去码头坐船。 今天是周末,来玩的人不少,但好在划船是需要收费的项目,没多少人参与。 他们选了个白鸭子小船,周流光划船,黄芷宁把风筝系在船头,那是只粉色蝴蝶风筝,被她“放养式”的放飞。 实际上根本飞不起来,只是挂在船头而已…… 夏薰是最无聊的人,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端着蛋糕,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黄芷宁突然提议:“我们唱歌吧。” 夏薰问:“唱什么。” 黄芷宁一听,就知道夏薰是个会唱的,不由托腮一笑:“你唱吧,你没给他礼物,唱几首歌也算礼物呀。” 这句话让夏薰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黄芷宁掏出泡泡来吹,吹出来的泡泡色彩没那么绚丽,却很大,有种饱满又轻盈的美。 被江风,泡泡与暮色包围,夏薰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很快,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唱: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 夏薰唱《橄榄树》,三毛作词的一首老歌,黄芷宁眼前一亮,她没想到夏薰会选择这首歌。 唱完了《橄榄树》,她又唱《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太阳下山之前的暮色最辉煌,光照之处,无不被染上一层金色的糖霜。 远处是一眼望不尽的江水,江面上飘荡着三三两两的船只,岸边满是垂柳,飞鸟不时掠过,风吹得风筝在船头一荡一荡。江水潺潺,船桨划水的“哗哗”声就像是伴奏一样。 这歌词唱的黄芷宁眼眶直发酸。 眼前的姑娘一片安宁,可是沉默了一路的周流光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说祸不及子女,但也要惠不及子女,夏薰有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注定了与周流光绝无可能。 她觉得很难过,喉咙里像落了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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