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进回答:“福利院。她们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我总觉得还有一个谜题就藏在那里。或者说是藏在方家。为什么其中一个孩子被收养之后不到几天就送回来了?如果是因为无法融入环境,为什么第二次收养反而能融入?也许如法融入环境只是一个借口。” 傅明裕不禁皱起眉,顺着江进的提示深挖,心里有个东西一闪而过,可是太快,来不及抓住。 “我想你是对的。”傅明裕喃喃道,“如果假设这里面每一个人都在撒谎,一句谎言令这个故事偏离一点,那么十个人的谎言加起来,整个故事就会彻底改变。” “我的原则一项是不轻信口供。”江进说,“我从没见过一个不撒谎的证人,虽然有一些是善意的谎言,是为了美化。但谎言就是谎言,不管出于什么动机、目的,任何细微的不同都可能误导警方的判断。在侦破案件以前,警方就处在随时会被误导的立场,要做到不被误导,就需要时刻保持合理的怀疑。” 结束通话后,傅明裕安静许久。 他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开车的民警叫了他两声。 傅明裕醒过神,这才发现放在旁边的手机在震动,他接起来一听,是专案小组打过来的。 “傅队,刚接到的消息,Anna自杀了。” “怎么会……” “遗憾的是,那边的警方说,他们接到报案太晚了,是邻居闻到味道以后发现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不过Anna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她和林纯在一起时,林纯留下的一撮头发。他们还在Anna的博客上找到几年前的一段话,里面提到中国古代有一种传统,就是留下爱人的头发来表达相思。这应该是林纯告诉她的。” 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傅明裕按耐住惊讶,问:“头发呢?” “我们已经通知那边,尽快将头发寄过来。” “不。”傅明裕将许垚告知的信息提了一嘴,又道,“将头发样本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当地做检验,和住在疗养院自称是‘林纯’的女人进行比对,另一份寄过来。” “是。” “那撮林纯的头发,一定要让F国的警方检查清楚。如果上面还残留毛囊皮屑,务必要保证这些样本的完整性。我们需要用这些样本和‘假林纯’进行比对。还有,疗养院那个‘林纯’的生物样本要尽快拿到,她的指纹先委托那边的警方安排扫描,再和这边的指纹库进行比对。” “明白。” 傅明裕想到江进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一条思路:如果现在的林纯和那撮头发比对后不是一个人,那么现在的林纯就是假的。同时进一步证实指纹库里的指纹也是假的。而假林纯补录指纹就变成一个有力的时间节点,说明在这个节点以前,真林纯已经被取代了。反过来,如果证实头发样本和现在这个林纯的DNA吻合,那么下一步就需要去证实住在疗养院的林纯身份——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口咬定自己才是林纯? 傅明裕又道:“另外我这里还拿到一颗疑似是方晓晓的智齿,这颗牙齿的基因序列和‘假林纯’的DNA完全吻合。这个结果我认为需要再证实,但需要先找到方晓晓的其他生物样本。我这里还有一个当地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你们尽快跟进,他应该帮得上忙,会比那边的警方效率更快。以防有人抢先一步,咱们只能另辟蹊径。” 交代完下一步,傅明裕思考片刻,又快速拨出许垚留下的疗养院手机号。 接电话的是个华人,说是一直照顾林纯的护士。 得知傅明裕的身份之后,护士表示她已经按照指示准备出一份完整的住院资料,随时都可以将副本发给春城警方。 傅明裕思路一转,忽然问:“对了,这位患者有没有出现过口腔出血、牙齿脱落的情况?” 护士回忆说:“牙齿脱落我没发现,口腔出血是有的。我还记得她将血吐到纸巾上给我看过,我跟医生要过消炎止疼的漱口水。以免患者不小心吞咽,我每次都是看着她用,几天之后症状就消失了。” “谢谢。” 挂上电话之后,傅明裕的眉头已经打结,心里浮出新的疑团。 现在还没有拿到生物样本,一切只能靠猜。 有一种可能是,住在疗养院的“林纯”,在智齿脱落之后瞒着护士,只说是口腔溃疡,用了几次漱口水。 如果智齿是她的,而且许垚交出来的DNA报告属实没有伪造——“假林纯”和牙齿的DNA序列一致。那这就等于直接证明,真假林纯拥有同样的DNA序列。 想到这里,傅明裕点开和江进的聊天窗口,打字问:“你说要知道两个前提才能说第三种可能。你是不是怀疑,方晓晓和林纯是同卵双胞胎?” “是。但我希望不是。”江进回答道,遂话锋一转,“这样一来,案情就更复杂了。意味着你们还需要去证实,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时间点上,她们哪一个和留学生遇害案有关,哪一个是被方家收养的?方许的失踪会不会是她二人合谋?” 是啊,也许是则喊捉贼,也许是“狗咬狗”,两人都犯了罪。 傅明裕回道:“你说的前提是对的,这个案子得从源头开始查。” 而源头就在福利院。
第37章 从源头查起,这个决定并没有得到小组成员的一致同意,还是有少数人表示担忧,认为这很有可能是浪费时间。 傅明裕再三斟酌,决定亲自去一趟福利院,又安排人手对顾澎、萧婓进行询问,当然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 车开到一半时,傅明裕收到F国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 邮件里包括他在疗养院拍下的所有照片,里面有三分之二是自称为林纯的女人和Anna的对话抓拍。 在高清镜头下,任何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傅明裕仔细审视照片中两个女人的肢体动作,由于镜头抓拍非常快,Anna的表情变化就像是翻页动画一样,每一张都能看出和上一张的细微不同——从平静,到怀疑,到惊讶,到哀伤,到痛苦,直到最后泣不成声。 Anna哭得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形象,事实上她的脸色在最初就不好,病气已经透出皮肤,脸色发灰,在痛哭的过程中,皮肤已经由灰白变成了紫红,似乎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再看照片上标注的时间,两人单独对话不过十分钟,到底“真林纯”说了什么,会令Anna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这么极端、欺负巨大的情绪变化? 傅明裕很快拨出电话,接通后便迅速提出疑问。 私家侦探回忆说:“我只听到一小段,当时我的感觉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至于这么痛苦。不过这几天我又有了新的发现,我的感觉也在发生变化……我得承认,是我大意了。” 私家侦探又道,因为Anna是被他带去疗养院的,他原先以为只是借助Anna来辨认“林纯”的身份,没想到会闹到Anna自杀的地步。 在那天回去的路上,Anna一直在默默流眼泪,还看着窗外。 私家侦探问过她好几次,还在半路上停过一次车,买了一杯咖啡给她,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他不放心,送Anna到家门口还安慰两句,但Anna似乎并没有听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私家侦探说,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后悔,其实当时自己应该多做一些事,或许还能挽救这条性命。 因国内警方和Anna没有接触过,对于她的自杀只有震惊和唏嘘,而私家侦探和她接触了几个小时,也被传染到那些痛苦哀伤的情绪,代入感更强烈。他说这件事令他寝食难安,连续几天都在做噩梦,做私家侦探这么久很少这样,感觉自己好像越线了,还不禁自问,如果他不接这一单,如果他没有带Anna去疗养院,如果他能再重视一点,多宽慰两句,是否Anna就不会死? 总之就是这些困扰,令私家侦探开始调查Anna的过去,还把Anna和“真林纯”对话的照片全都整理出来,试图找出Anna自杀的原因。 他转述说,好像是从“真林纯”说的那几句话之后,Anna原本还算平和的情绪就一下子绷不住了,逐渐走向失控。 “我的人生充满了背叛和欺骗,只有你真的爱过我,你对我是真诚的。就像我爱你。我很后悔离开你,如果当时我能再成熟一点,我想咱们现在都会很幸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永远保护你。” 正如私家侦探所说,这几句话听上去很普通。 当然,他们都是旁观者,不了解她们的故事,无法代入其中。 私家侦探说:“我后来去查过,也问过熟悉的警官。他帮我打听了一下,说Anna一直在吸食药物,已经成瘾。她的身体不好,但有什么病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从Anna家里找到大量的止疼药。自杀当晚,Anna曾经磕了药,还吃了止疼药。以她那种吃法,如果不立刻洗胃,是一定会有生命危险的。至于之前提过的轻度抑郁症,其实Anna的朋友圈里很多人都有,而且几乎都和家庭、过去经历带来的创伤有关。她还是一个创伤疗愈小组的成员,这在我们这里很常见,就是一些有童年阴影、家庭创伤的人聚在一起,讲一些自己的遭遇,互相疗伤。Anna和其中一个成员曾经约会过几次,结果很糟糕。听说在和林纯分手之后,Anna就一直浑浑噩噩,后面经历了几次关系都非常是一塌糊涂,她还在小组里说过,自己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恋爱,也是唯一一次,令她终身难忘,只要想起这段她就能感觉好受一点,这说明她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糟糕,还会有人愿意爱她,会永远地保护她。” “还会有人愿意爱我”“我只希望能有人爱我”。 这样两句话在一些人心里,只会不以为意,觉得就算没有人爱也无所谓,自己爱自己就好了。只有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最该爱的人,当有多余的爱,再去分给别人。 然而对于Anna这样的人来说,她的全部价值都来自他人,她的心是碎裂的,她没有能力去爱自己,只能通过他人的爱来证明自己是值得的。 而且Anna不仅自卑,还有扭曲的自尊心,若是他人表示的关怀中流露出同情、怜悯,这无疑对她是另外一种伤害。 这样说有些矛盾:我爱你,爱你的一切,爱这个破碎的你。这样的爱意原本就是带着怜惜成分在的。 Anna生活的群体每一个都和她一样,两个破碎的人都希望对方能爱自己,却又没有能力去爱对方,注定是悲剧。 听到这里,傅明裕提出疑问:“据我们收到的资料显示,林纯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为什么她是特别的?” 私家侦探回答:“我也觉得奇怪,还去问过她们的朋友。她们都说林纯根本不像是他们这个群体的人,她很阳光,很坚强,只有真正了解她的朋友才知道她有多不容易。换一个人可能会变成第二个Anna,但只有林纯,她在经历那么多之后,还能积极向上。和林纯在一起的时候,连Anna都变得开朗了,所有人都认为Anna有机会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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