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许皎帮衬着,他也力排众议,放开手脚整顿公司,尽情展现权威和能力。 半年后,公司运营效率明显提升,股价稳步回升,他也站稳脚跟。 这些都是陈羌阙跟她说的。她偶尔与苹果和陈羌阙他们私底下聚聚,几个人仿佛又回到纽约留学时,有说不完的八卦。 大多围绕着家庭和孩子,不知不觉都成了俗务缠身的中年人。 陈羌阙是唯一没孩子的,刚结婚,妻子是复旦同学,读书时没在一起,后来重逢后倒看对眼了。现在他修成正果,在上海买了房,户口也迁到上海,把父母都接过来住,还接了姐姐的孩子过来读书。 他私底下问昭昭,跟孟总怎么样? 孟昭昭笑问:“你说的是哪个孟总?”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哥。” “就那样啊,家里很多事,他也很忙,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他笑起来,“可大不一样。” 陈羌阙跟她讲,总裁办议论纷纷,为什么总裁去了一趟巴黎就变了,有一次汇报工作时竟冲着他们笑,有些瘆人。 大家不由在心里分析是冷笑嘲笑还是变态落刀前得逞的笑。这么一来,都在暗暗揣测是否要裁员了。 事实证明,笑总比不笑好,通往总裁办公室的路也不再是上刑的路,总裁和气太多了。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巴黎也跟西藏一样,有净化灵魂的作用。 他讲完后,总结陈词,“都是从茶水间听来的,我看孟总好事将近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角了。” “我作为他的部下,自然很清楚他的变化。”陈羌阙促狭一笑,他从来没这么笑过,年岁渐长倒是松弛了不少。 实际上她和他住同一屋檐下,每天早晚都能见到面,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变化。孟亦林不管多晚回来,都要找她说说话,这人年岁渐长,话是越来越多了。 一晚她刚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吹头。他忽然走进来,反锁了门。 她一愣,问:“干嘛锁门?” 他也愣了愣,轻笑道:“哦,养成习惯了,那会儿咱们不是见不得光嘛。” “那你把门打开,现在我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没接腔,脱下外套,挽起衬衫袖子,接过吹风筒给她吹头发。 她闻到酒味,知道他喝醉了。 只有她知道,他喝醉时,面上从来不显山露水,只会越喝越白,越喝越沉默。 她从镜子里看他,他垂着眼认认真真地给她吹头发,做Tony应该会有很多女客点名。 “喝了多少?”她问。 “刚才看你吹头发,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你一点没变。” “都生过孩子了,怎么可能没变。” 他轻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十八。” “好肉麻。”嘴上很嫌弃,可耳朵爱听。 吹干头发,又拿梳子给她梳头,从头顶到发尾,一下又一下,跟玩洋娃娃一样,乐此不疲地捯饬她。 “好了,你忙了一天,去睡吧。”她站起身抢过梳子轰他走。 他不说话,就盯着她看,眼里点了火一样,燃起滚烫的光焰。 难怪有人说喝醉了不是发疯就是发情。而且这种情绪很能传染人,连她都有点醺醺然了。肯定是因为泡澡泡得太舒服,夜又深了,警惕性直线下降。 也不是不行,反正你未婚我未嫁,满足需求,造福彼此。 她扯过他的领带吻上去。 他们的激情从来没过期,放了八年依旧易燃易爆。 过后她翻身要睡去,他却不依不饶,扳过她面向自己,问:“我什么时候转正?” 她很累,又翻回去背对他,“就这样不好吗?我习惯了自由,嫌麻烦。” 他没再说话,不一会儿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她撑起最后一点力气喊了声哥。 “说。”语气冷淡。 “出去的时候轻点声,别让浔浔看见,又要问东问西。” “砰”一声,他摔门而去。 赌气也赌不了几天,没过多久又半夜爬床。他们维持了一段时间秘而不宣的亲密关系,但昭昭坚持不负责不承诺,对他得过且过。 孟浔十岁那年,孟传庆过世。 那天他叫来昭昭说想喝一碗粥。 她连忙吩咐人去煮,亲自端来喂他。孟传庆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躺下问:“你们两结婚了吗?” 她点点头。 “趁年轻多生几个,再给浔浔生个弟弟,多子多福。” 她还是点点头。 他长出一口气,皱纹舒展开,闭上眼,从此一睡不醒。 孟传庆风光一辈子,临到头才悔悟,再强大的人终究躲不过命数,很多事他无法掌控,比如说肿瘤,再多钱也不能抑制它生长蔓延。比如说儿女的人生,再多钱也换不来他们的幸福。 只有他自己知道,与其说是为了他们幸福,不如说一直都是为了自己。 这时他才反省,生意场上的杀伐果断带到家里,只能带来一场灾难。 特别是孟醒,可以说是他亲手毁了孟醒的人生。 到头来得了报应,来去一场空,只收获到恨,来自儿女,来自妻子。他独自吞下恶果,秘密也将跟着他埋葬消亡。 按照他生前安排,遗体送回老家,在自家陵园土葬。他崇尚一个传统观念,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他出生自山东日照,一座海滨城市,当年他特意请了风水先生勘探宝地,最后选了山上一座墓园,坐落于青山之上,绿树成荫,面朝大海。生前享尽荣华,死后也要坐享尊荣。 他买下墓园,重新修葺,修得甚是恢弘壮丽,风水格局业极其讲究,为的是荫庇子孙,求的是家族血脉昌盛绵延。 生前生后都算进去了,唯独算不了自己的命,才六十多就得了癌。 下葬那天,孟氏家族成员悉数到场,看见孟浔都只敢心里嘀咕。谁的女儿不言而喻,但不敢说不敢问,现在孟亦林当家了,奉承还来不及。 葬礼举行七天,选了黄道吉日下葬,亲戚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家几个人虽有悲容,却未见一滴泪。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该启程回上海。孟浔却闹着要去看海,昭昭被缠得没法,只得跟孟亦林带她去海边玩玩。 葬礼那几天,天气特别好,今天也不例外,阳光明亮不躁热,天蓝得透亮,海风有点沉,像是从远处慢慢压过来。 他们脱了鞋,踩在金黄柔软的沙滩上,沙子带着凉意,一脚下去,仿佛踩进时间缝隙里。恍惚间,她不知道走到哪一年去了。从前不论在海边还是公园,她跟他总是手牵手散步,她本以为永远也牵不到这双手了。 女儿在眼前,他在她身旁,他们牵着彼此,温热干燥的手掌互诉衷肠,半辈子的纠缠仿佛就为了这一刻。 孟浔跑到前面,蹲下身专注搜寻埋在沙里的贝壳。偶尔捡到一块,立刻欢呼着举起来,向他们炫耀。 他说,“小姑娘古灵精怪得很,那天问我要不要当她爸爸。” 昭昭睨他一眼,怀疑是他编的。 “你不信?” “从小到大你没少骗我。” “她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成全我跟女儿?” “爸爸才下葬,别说这个。” “他要是知道你骗他,半夜爬起来找你。” 这人活到一定境界,连自己老子的玩笑都要开。她松开他的手,他却拽着不放,继续没皮没脸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只喜欢不伦恋。” 她被逗笑,“什么不伦恋?” “兄妹乱轮,风流寡妇勾搭钻石王老五,你是不是对正经的夫妻关系不感兴趣。” 她举起手要打他,他抓住那只胳膊,将她拉近怀里,附耳轻声说了三个字。 孟浔接收到信号,脚不沾地地跑过来,捧着手里的贝壳说:“妈妈,你看。” 昭昭立刻挣脱开,脸颊生红。 “妈妈,帮我打开这个贝壳,里面肯定有珍珠。” 她接过手掌大的贝壳,孟浔翘首企盼着她开蚌取珠。 贝壳已经开了一条缝,她用指甲一撬就开。 这哪是天然贝壳,只是个手工艺品,里面躺着一枚钻戒。 阳光照得钻石闪烁,切割面折射的光印进她眼里,晃得她一时有些恍惚。她愣在原地,指尖轻轻扣在贝壳边缘。 他眼底带着淡淡笑意,“怎么样,珠子好看吗?” 孟浔迫不及待替她应了,“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妈妈赶紧戴上吧。答应他,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这辈子就栽在他们的期望中,也许爱能让一个人彻底柔软,柔软到抛下所有世俗计较。 她鬼使神差戴上戒指。 他立刻抓起她的手,“好了,跑不掉了。” 他等了八年两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也许不止,也许从年轻的时候就埋下心愿,就为了这一天。 不过他相信,幸福的日子比从前所有的灰暗时刻都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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